9、芙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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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欣一愣，随即端了酒杯走到卢子宜身前，卢子宜起身为他斟满了酒，又将自己的杯子满上，笑道：“小生一见兄台便觉得亲切，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在下卢子宜，如若兄台不嫌弃，交个朋友如何？”
叶欣道：“不敢当，在下与兄台也是一见如故。小弟姓叶，今年二十有四，初来乍到，家在安庆做皮毛生意，江南今年冬天甚冷，在下接到掌柜的飞鸽传书，要多加三千件的货，小弟千里迢迢送货而来，于此小住了几个月，顺便购些江南的茶和绸缎回去，恰逢揽月楼有此盛会，赶个热闹。”
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自嘲道：“一路风尘仆仆，让兄台见笑了。”
卢子宜又多打量他几眼，笑道：“好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虚长阁下一岁，你我可以兄弟相称。”
说罢叫下人取了碗筷，添到一桌上来。桌上那几人也不客气，大家续了同伦，把酒推盏起来。
卢子宜左边的人举着一满杯酒，一饮而尽，叹道：“太子殿下真是艳福齐天。”
卢子宜提起酒壶，笑道：“韩兄醉了。”
那公子兀自喋喋不休道：“我没醉，待会看到芙蓉才能醉。”
叶欣好奇的问道：“这芙蓉果真美的很么？”
旁边一人答道：“兄台你是外乡人，长得仪表堂堂，一看便知是我辈中人，讨得女人喜欢，想必平时也是万花丛中过。”
叶欣笑道：“好说，虽是走了不少地方，不过揽月楼的排场还是第一次见。”
那人摆了摆手道：“兄弟你也算见识多了，你可知，这天下的女子中，最美的是何人？”
叶欣道：“这美人么，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若是论最，小弟一时想不起来。”
那公子晃了脑袋，得意道：“那兄弟你是没见过素心。这素心娘娘想当初————”
卢子宜皱眉道：“王兄此言差矣，素心娘娘已故去多年，当年之绝代佳人如今也化作一抷黄土了。况且王兄你自己也没见过素心娘娘。”
王公子不满他打断，道：“这是胡说，兄弟我不满周岁时，我娘被封了诰命夫人，抱着我进宫谢恩，娘娘还亲手抱过我。”
叶欣咳嗽一声，道：“皇后娘娘的绝色天下何人不知，这最美定然可当得，只是这芙蓉竟和故去的皇后娘娘有何关系么？”
皇后只与厉帝生有一子，便是当今太子赵铄。后虽又嫁与宣帝为后，但终是没有和他再有生养。
坊间传闻芙蓉是太子的男宠，若说与素心有关系，也只是太子那层的关系。叶欣心道：莫非这其中更有隐情？若芙蓉是素心之子，这里面牵涉可就多了。
王公子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如今坊间传闻芙蓉是太子的男宠，可也有人传，芙蓉是素心与他人的儿子，长得酷似娘娘，太子当初收他入府，名义是娈童，实则是太子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卢子宜也奇道：“这我可是头一番听说。素心娘娘虽做了两朝皇后，不过这其他人之说也过于匪夷所思了。况且芙蓉的年纪不大，出生时娘娘应该早已故去了。”
那醉醺醺的公子抬起头来，嗤笑道：“都是风言风语罢了，以当今皇上的英明神武，花了多大的心思才把素心揽入圣怀，焉能再容他人染指。都是你们这些人看着芙蓉貌美，硬是将关系扯到素心身上。”
王公子不服道：“你生下时，素心早已经没了，你又怎知她长得与芙蓉不像？”
那公子道：“若是论像，据我干爹说，当今太子的眉眼倒是七八分像娘娘，不过没有芙蓉这般男生女相罢了。芙蓉虽美，但形容相貌与太子殿下相差甚远，实无一点肖似。如何能是素心之子？”
王公子讽道：“韩兄怕是没有见太子的福分罢。”
这韩公子有个外号唤作六窍玲珑，因琴棋书画皆是下下等，又不通学问，仗着家里的权势整日在勾栏里厮混，后来听说圣上赞太子是七窍玲珑心，一日酒醉之后，作的泼墨诗仙，喝到脸胜关公方憋出一首打油诗，诗云：“草堂是吾家，太白是吾师，吾亦不输子，六窍玲珑心。” 遂传为笑谈，以后便多了个外号“六窍玲珑。”乃取一窍不通之意也。
韩公子冷笑一声道：“在下是没有见太子的福气，但王公子才高八斗，也是没巴结上太子殿下罢。”
这一句正捅到王公子的痛处，当今太子交友甚挑剔，往来的不是国手便是书画的名家，或是名动一方的词人。风雅之士趋之若鹜，莫不以与太子有交为至幸事，王公子一向自恃才高，又有个当户部尚书的爹，本以为定然能成为太子的座上宾，不想几次结交赵铄，均是吃了闭门羹。如今提及此事，怒道：“谁又要去巴结他了，那个姓杜的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写的一手好文章，倒是那位的座上宾，你是不知，前几日杜探花回京探师时，李大人那胡子吹的，几年的心血提拔的心腹，受了那位牵连，给今上支到毫州那个鬼地方去了。”
大宋党争激烈，有蜀落朔之分。李大人是蜀党之首，桃李满天下，杜蒙本是他的得意门生，写得一手好文，词妙意新，在士大夫中有白乐天之美誉，深得李大人器重，虽知他出身贫寒，李大人仍是极力栽培，视之若子，只望他有一日成为蜀党的中流砥柱。如此两年，杜蒙果然不负众望，于广平二十一年中了第一榜的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杜蒙少年得志，意气风发，难免锋芒太露，尤其是李大人再三告诫他勿与太子来往过密，杜蒙依旧我行我素，终于被齐王举荐去了豪州，名曰举荐，实是明升暗降，砍了李大人的臂膀，李大人气的一病不起，如今朝堂之上，只剩童相国一人大权独揽。
王公子又道：“太子殿下琴棋书画倒是样样俱通，可就是治国不通，怎么就比我强了？”
卢子宜见他二人火起，笑道：“二位不必争论了，王大人和韩大人都是皇上器重的老臣，今上还是王爷时就在身边，二位公子乃是天生贵胄，衣食无忧，再过几年出仕，都是国之栋梁，何必为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伤了和气？”
回头对叶欣道：“叶公子见笑了。”
正当此时，只听楼下熙熙攘攘的声音大了起来，众人纷纷停下，向院中看去。
只见三个红衣少女款款而上，一个焚香，一个扫洒，一个摆琴，不一会准备停当，又退了下去。众人屏息凝视，生怕错过了好戏。
只是直到三炷香烧完，依旧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的江湖汉子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天色渐暗，台上古琴的影子也拉得越来越长，那琴十分古旧，琴身上花纹早已模糊，远远看上去斑驳不齐，在夕阳下透着几分萧索。
直到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天际，那琴影完全没入了黑暗中，忽听有人喝了一声：掌灯。揽月楼各处的灯烛便次第燃起，不一会便将四周映得如白昼一般，一个紫衣少年缓步登到台上。
酒不醉人色醉人，台下的一众早已痴了，也忘了抱怨，目光紧紧锁在场中央的紫衣少年身上, 或贪婪,或惊艳, 一时场上俱是静默。
芙蓉, 芙蓉, 果然人如其名, 人道牡丹花中最艳，今见芙蓉始知艳到极时浓转淡，只见他一双美目如四月清晨的带露桃花，左眼角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几绺乌丝贴在脸颊旁，更显得肤如凝露。身着淡紫色的绸服, 右手袖口处绣着几只芙蓉, 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会活动一般，栩栩如生。
隔壁一位公子刷的合上了手中的折扇，大声赞道：“芙蓉果真名不虚传，小生幸会了。” 叶欣抬眼看去，那公子眉目俊秀，衣饰华丽，站在一群人之间依旧气势逼人。说话中略带外省口音，想也是一方巨贾出身了。
有人开了头，底下紧跟着议论纷纷了起来，只听有人小声问道：“芙蓉怎么是个男的？”
“芙蓉果真貌美无双，可惜不是女儿身。”
“哎呀，兄台此言差矣，纵然是女儿身，也没有芙蓉这般妩媚。”
忽听一个中年男子冷哼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丛生。"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似一声惊雷，四周齐齐噤声。
忽然对面楼下有人大喊:"芙蓉, 在下西夏郡侯, 愿出万金与美人共度一宵. "
叶欣定睛看了那郡侯，暗自摇头: 此人声音嘶哑中略带滞涩, 面色灰白而唇色过淡, 显然是声色场所中厮混久了, 脾伤肾亏,寿数怕是要不久.
芙蓉看向侯爷那里，目光中带了怒气，又强自压下，走到琴前跪坐下，右手一拨，那古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
台下此时鸦雀无声，俱静待芙蓉动作。
芙蓉先弹了一曲青溪涧，音色平和，清雅幽深，似隐士自得其乐，抛弃红尘中的障垢。这揽月楼仿佛化作了深山中的桃源，台下的听众如醉如痴，开始是为他美貌，后来竟然渐为琴声所吸引，最后却是三分为人，七分为琴了。连平日里最为势利的小厮，此时也被拨动了心弦，默默垂头。
芙蓉一曲终了，那音律仿若凝固在那淡淡的青烟中，依旧缭绕在琴畔，底下掌声雷动.
芙蓉浅笑颌首，手又放在琴上，忽然商调一转，奏的乃是另一曲凤求凰，如慕如怨，如泣如诉。
众人心中都道：“若是有这等颜色的卓文君相伴左右，便是卖一辈子酒也是甘愿了。”
叶欣俊眉微蹙，为琴声中遮掩不住的愁情：如此人物，竟也有求不得的东西么？
待到曲子完了，卢子宜在叶欣耳边低语：“芙蓉每次抚琴之后，会选一个客人共度一宵。此等荣耀，堪比殿试被钦点为状元
郎，不知今年会是哪个幸运儿。”
旁边公子调笑道：“卢兄，考场失意情场必得意！！卢兄如此鸿运当头之人，竟然连续三年未中，今夜我押卢兄独占鳌头。 ”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卢子宜闻言向四面拱了拱手，笑道：“借君吉言，借君吉言。” 又挺了挺胸膛，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叶欣颇感新奇：青楼里一般都是客人挑人，这里倒是倒过来了，如此形状，与其说像金殿传胪，更像是后妃在等候被皇上临幸。
芙蓉环视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人，却是目光不经意扫过叶欣时忽然愣住了，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讶，叶欣心中一动, 莫非他识得自己么？
芙蓉低下头笑了笑，叶欣本能的狠狠打了一个寒颤，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他道：“芙蓉蒙大家厚爱，适才几曲略表谢意，今夜选一位客人秉烛夜谈，恕不多陪。”
美目流转, 顿了顿，手指向二楼靠着栏杆的一个位置：“在下今晚的客人就是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芙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