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揽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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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有楼名揽月，高入行云, 可揽九天之月, 揽月楼，江南第一名楼也。
三楼相高，五楼相向，参差错落，明暗相通，又有复道行空，廊庑掩映，一个个阁窗各垂帘幕, 向里望去, 只有隐隐绰绰的影子, 看不分明.
迎客之人一身儒生的打扮，丝鞋净袜，拱手齐胸，面相上多了商侩的精明，看到叶欣手中的木牌着实惊讶了一下，随即堆出笑容，主事的特地吩咐过，今日揽月楼认牌不认人，只要有牌子，不管他是偷来的抢来的还是捡来得，都必须好生招待, 无牌者, 任他公卿将相, 什么来头, 一律拒之门外。
叶欣等他看够了，笑道：“不领我进去么？”
那人面色微变，赶忙作揖赔笑道：“我见公子龙姿凤章心喜，误了公子的时候，莫怪，莫怪。”忙向里面招了招手，立时出来一位小厮将叶欣迎了进去。
穿过一道门，又是一道门，不同于一般院馆大开门户，莺莺燕燕一览无余，揽月楼更似官宦大富人家，正厅立的是一个楠木屏风，上面是新科榜眼的醉后狂草：
记行云梦影，步凌波、仙衣翦芙蓉。念杯前烛下，十香搵袖，玉暖屏风。分种寒花旧盎，藓土蚀吴蛩。人远云槎渺，烟海沈蓬。重访樊姬邻里，怕等闲易别，那忍相逢。试潜行幽曲，心荡匆匆。井梧凋、末柳如烟，映小眉、瞥见立惊鸿。空惆怅，醉秋香畔，往事朦胧。
一曲八声甘州，尽点人物风流, 蒋行云，韩梦影，凌波，段十香，楚寒花，樊姬，柳如烟，胡小眉，惊鸿，秋香，钱塘十大。揽月楼独占七人。
出得厅外，方见全貌。揽月楼呈目字形，中间的大院极为宽敞，四周被楼阁所围，东西南北均为四层独楼，各用复栈相接，南边的楼阁后面似乎还有一稍小的里院。
前院里搭了一个临时的台子，依然显得宽敞，颇有气派，
小厮见叶欣目光中有赞叹之意，也得意道：“不瞒公子说，我们揽月楼的院子自然有名，但最出名的还是姑娘，公子可勿要买椟还珠，留下遗憾。”
妓院的小厮最是势利，认钱不认人，见叶欣穿着寒酸，自然难生恭敬之心，明里暗里拿话挤兑。
叶欣笑道：“小哥放心，在下平日里做事向来是喜欢盒子宝物一起拿。决不敢暴殄天物。”
又道：“听小哥的谈吐，想是读过几年书。”
小厮道：“客官您这就不知了，这里的下人大多都是落第的秀才。您想，来的人大都是举人老爷们，不识字如何能当差。扰了他们的雅兴岂不是送走了财神爷。”
说话间，便将叶欣引至东面阁子的第二层里。
阁子不大，他们上去时，已经有了一桌衣着华丽的青年在划拳行令。
西北角独坐着一位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只一人默默的喝酒，目光中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阴郁。叶欣眉头微皱，这少年似有些面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厮引着叶欣来到凭栏处座位，道：“客官，这便是您的位子了。”
又道：“管事的吩咐，天字号的客人须有专人伺候着，小爷您可以随便挑一位。”
叶欣笑道：“我就挑你了。”
小厮强挤出一个笑容，要是伺候别的大爷，别说是天字号的，就是任意一个，端个茶水，得的赏钱都够受用一年的了。看看叶欣，心中暗叹自己时运不济，今年的赏钱怕是不够塞牙缝的。
叶欣也不与他计较，坐了下来, 这里视野极佳，揽月楼一览无余。又此地不甚起眼，无闲人打扰。除了旁边那桌官宦子弟肆无忌惮大声谈笑。
一绿衣公子道:" 张兄, 传说这芙蓉的容貌艳绝揽月楼, 小弟初来乍到, 只见过胡小眉, 蒋行云，梦影，所谓环肥燕瘦, 各有千秋, 芙蓉如何能拔得头筹? "他说话间中夹着西南方言，旁边几人皆是挤眉弄眼的笑:"过会兄台你亲眼见到就知道了. "
叶欣招了招手, 小厮忙凑了过来：“揽月楼的头牌不是如烟么？”
小厮摇头晃脑叹道：“如烟姑娘才貌双全，但如何能与芙蓉争锋？有道是：花容月貌参差是。芙蓉之色，令人见之难以忘怀。”提及此眼中放光，满脸向往。
又道：“只因芙蓉并非青楼中人，所以提到头牌，自然指的是如烟。”
忽然想到损失的银子，小厮肉痛，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道：“公子，芙蓉要日落时分才能到，要不您先点了哪位姑娘作陪？”
叶欣笑道：“这芙蓉架子倒是大，既如此，你便让如烟来陪我罢！”小厮听了一惊，心道这莫非是来挑事的？又见叶欣神色诚恳自如，不似作伪，方才放下心来，赔笑道：“公子可能是初来，如烟姑娘已有贵人相陪，不接外客。”
叶欣笑道：“不知这位贵客是何等人物。你知他长相如何么？八成又老又丑, 说不定如烟姑娘见到我便倾心, 天涯海角也要随我去. ”
小厮咽了一口唾沫，暗骂：“太子长什么样我倒是不知，反正肯定不是你这样的。”
不过鄙夷归鄙夷，心中也不情不愿的承认，太子虽号称惊才绝艳, 毕竟未曾亲见, 占着天生贵胄的便宜, 民间传闻必有加油添醋，有些水分也未可知, 眼前这位, 若扒了衣服看, 却真真正正称得上浊世佳公子.
小厮迟疑了道：“小的自然是没见过，那些名望的人，多是便服而来，只留金银，不留名号，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 妓不如偷, 便是这个理？越是尊贵的人越是好这个，想当初宋徽宗和李师师虽是恩爱，也不是打着龙旗十六抬大轿公然找乐子的。 ”
其实这揽月楼另有一处密道，当初若不是一个一品大员曾在阁子中瞄到了赵铄的身影，谁也不会知太子留连于此，这种事情一到民间不免加油添醋，但太子究竟何样，却极少有人亲见。
那些个通天的达官贵人来此也是各找各花, 相互间并不通话, 偶尔见到了, 也是目不斜视，形如路人。最多是朝堂再见时，会心一笑, 相互作揖而去.
见小厮一脸无精打采，叶欣摆摆手：“你去罢，等芙蓉来了再过来伺候。”，那小厮一听如逢大赦，生怕跑的慢了叶欣变卦，一溜烟便没影了.
叶欣见桌上不少消时的点心，随手拉过一盘蚕豆吃。
只听邻桌一人窃笑道:"芙蓉传说和太子....." 耳语声音低了下去。
另一人挤眉弄眼:"太子殿下真是好艳福, 不愧风流储君。"
“你们都不知-----”说话的人顿了顿，声音放低，又恰到好处的引起旁人的注意。
奇闻八卦是永远的最爱，叶欣放平筷子，竖起耳朵，仔细听来。
"想当初皇子们抓周时-----
旁边人打断道：“呔，这都是几百年的事了？还当是什么新鲜的，魏王抓了传国玉玺，齐王抓了当今皇上的玉钩，太子抓了一张千里江山图。”
那人神秘的笑笑：“坊间传闻，七假三真，这事还就几个人知道，我爷爷当时恰巧在场，除了皇上和娘娘们，就属他老人家离太子最近，太子抓得是一幅画不假，但那可不是什么千里江山图，乃是一幅货真价实美人图也。”
“当真”
“如假包换”
“太子风流倜傥，倒是与先帝不像-----”
“不一定，先帝爷之前也是出名的情种。后来得了素心才敛了旁心，不过话说回来，我若是怀中美人艳色冠绝天下，恐怕也顾不得这江山了。”
“谁说不像了？先帝纵然专宠素心娘娘，不还是有三宫六院么，据说太子待芙蓉可不一般，从小便养在府邸之内，还不算专宠么？”
大家哈哈而笑。
叶欣却蓦然感到一股杀气，转头一瞧，只见西北角的少年，眸子似要喷出火来，盯着闲聊那几人，面色不善。右手狠握成拳, 向剑鞘处伸去，叶欣在手心扣了一颗蚕豆，只待少年出手时伤人时相救，正在这时，忽听楼梯处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来晚了来晚了。咦，小列你先到了。”
话音刚落，一位落魄书生便露出了头，边搓手边叹气, 上得楼来。身形正好挡在少年和那几人中间，叶欣侧过头一笑，将手中的蚕豆剥皮扔进嘴里。
那落魄书生不知使了什么法，少年满脸通红，怒气冲冲的坐下。
这边的一桌人却哗然而起。
“不晚，卢兄终于到了----”
“到了到了，有芙蓉小弟怎能不到？”
落魄书生转过身，与那几名纨绔公子打招呼，看到不远处的叶欣时，面带惊讶，多瞧了几眼。叶欣微微皱眉。自己并不认识这等人物。
那书生坐在官宦子弟一圈，向少年招招手，少年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走了过来。
桌上一位公子站起身，看向那位少年，道：“卢兄，这位小兄弟是————”
书生将少年拉到自己身边，笑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亲，姓胡，单名一个列字，大家便叫他小列就行了，他此番和我一起来会试————”说到这里，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抓了抓头道：“姨夫说他们和我爹一样是个粗人，表弟迟早要考个举人什么的，便托我带他一起上京赶考，先沾个书气。”
满桌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哄堂大笑，谁人不知荆州太守之子卢子宜生性风流放荡，无奈家法严厉。年年被老父逼着进京赶考。
当年红羊之乱后，宋军实力大不如前，地方各自为政，宣帝为修养生息，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太守卢仝战功赫赫，手握大权，山高皇帝远，比京里的王爷的日子过的还要逍遥，只是目不识丁，心中仰望圣贤之道，终因自己年纪已大，又大宋重文轻武，于是冀望儿子能走上科考的康庄大道。虽子孙不甚成器，屡屡落第，仍然年年大年一过，便一脚把儿子踹出门，赶去赴考。
却说今年卢大少爷一路游山玩水，终于错过了日子。
旁边一人调侃道：“卢兄，京试都已经过了。”
卢子宜连连摇头，跺脚叹道：“奈何路上耽搁了几日，只好明年再来了。 ”
几位公子都哈哈大笑，卢子宜不幸被大水给耽误了，只好在扬州的醉梦阁小住了一个月。到了临安正巧赶上揽月楼佳期寻芳会。
一位公子奇道："卢兄，小弟有一事倒是不懂了，卢兄家世显赫，少年得志, 湖湘之地, 莫不唯卢兄马首是瞻, 为何令尊执意要兄台应试？"
卢子宜长叹一声，道：“太平盛世，武将哪里比得上文臣。治世必通晓论语。圣贤书还是要读的。”
众人齐齐大笑。在桌的都是官宦子弟，科场他们未必去过，不过这揽月楼卢子宜可是每年都来。
一位公子去拉胡列，道：“小兄弟不必紧张，这里好玩的很，你慢慢就知道了。”那少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卢子宜连忙赔笑到：“被他爹娘宠坏了，不知礼数，大家勿怪。”
说罢将少年强按在座位上，自己也坐下。
那公子见他不通风月，也不再理他，只接着道：“先不说素心娘娘，传说那芙蓉----”
少年方要拍案而起，书生咳嗽了一声，给少年夹了一口菜放在他碗里。
这下满桌人都发现不对了。
那操着中原口音的男子哈哈大笑：“原来小兄弟是被芙蓉的美色所迷，卢兄，想不到你这位弟弟也是我辈中人，家学渊源，家学渊源。”
少年面色铁青，书生夹了一口肥肠放在他碗中，叹道：“何为美色？筋缠七尺骨头，皮裹一包肉块。九孔常流不净，六根恣逞无明。”
又夹了一大块鸡腿放在自己碗里，边吃边摇头道：“发毛齿聚落若堆尘，涕泪唾津污如行厕。里面尽蛆虫聚会，为头招蚊虱咬钻。”
卢子宜吃的兴起，又喝了一口酒，闭上眼睛，摇头吟道：“此身实无可爱惜。威势便如你我，也不过是骷髅头上簪花簪草，臭皮袋畔带麝带香。罗衣罩了脓血囊，锦被遮却屎尿桶。可叹世人看不破这一个色字。”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卢子宜吃的不亦乐乎，扫荡了最后一块东坡肘子，打了个饱嗝道：“譬如这等美味，沾一灾一疾皆得死人，更大热大寒摧人易老。眼被色牵归饿鬼，耳随声去入阿鼻，口头吃尽味千般，死后只添油几滴。这恶人还是在下一个人做为好。”
座中一人翘起拇指，道：“我们不过是色中饿鬼，卢兄乃真饿鬼也。”
卢子宜摸了摸略胀起来的肚子，笑道：“不好意思，今日为看芙蓉，赶的急了，早上便没来得及用饭。”
说罢向叶欣摆摆手，道：“这位兄台，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要不要过来凑个热闹。”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揽月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