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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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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算盘和一摞厚厚的账本,江世雄于一日内第十二次右眼狂跳,将帐房先生和伙计指使的团团转不说,他自己也是一上午没歇着。抬头看天,晴空万里。低头看帐,诸事顺利,叫他连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这般心情,直如大雨前的闷热般,宁静的让人烦。
让下人泡了一盏清茶,江世雄长吁短叹。
"查查山东那笔帐有什么问题没有? "
"回老爷, 昨天您吩咐的, 都查五遍了。 "
"哦. 那四川的十万两银子的货到了没? "
"昨天卸的, 都是上好的品级。"
"那信----"
"回老爷, 信阳的毛尖也到了, 节前新下的, 这下我们至少能赚个翻倍。"
江世雄揉揉额头, 三天了, 连续三天的心惊肉跳. 到底是哪里不对?正自言自语的嘟囔着,
忽听外面有人高声道:“几年不见,江兄的生意又大了,哪里发的财照顾小弟一二。”
谜底揭开, 如同一盆冷水劈头浇下,江世雄生生打了一个寒颤,旁边的伙计看老板脸色阴晴莫定,小声道:“是哪里的无赖?要不要大棒打出?”
江世雄的脸黑了三分,“胡闹,这是贵客,还不快去置备酒席, 对了, 从库房中取三两贡茶奉客。 ”
江世雄整理衣裳,不知是去出门好还是不出门好,在厅堂之上左右踱步,喃喃自语道:“是福不是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大概是见里面没有动静, 外面的声音放大了许多: "江兄,小弟来探望你了。多年不见,小弟仰慕江兄之心依旧恳切如贵妃思春,貂蝉拜月。"
江世雄唇角抽动, 面无表情的看着手背上飞快窜起的鸡皮疙瘩. 向左右恨声道:"关门, 放狗! "
江世雄揉揉额头, 想起和叶欣在赌坊的初遇。
"十一点, 大。 "
少年放下二郎腿, 双臂在桌子上一划, 白花花的银子便换了新主人。
"不好意思, 又赢了。"堆在那小子面前的银子已有近百两之多. 账房老张向旁边使了个眼色, 一个红衣女子娉娉袅袅走了过去。
"小爷, 您真好手气, 小女子可否坐您身边占个光,同您一起下注? "
少年只斜睨了佳人一眼, 便对着大家嘻嘻一笑, 向手上吹了两口气,只当美人不存在,继续招呼:“来来,再开一局。 ”
好在美人脸皮甚厚,讪讪一笑,并不在意自己的冷遇,自顾自的便在少年身畔坐下。
旁边赌客本来输了要下场,一见红衣女子,立刻色心大起,眼睛咪咪的看着她:“小琴也来赌? 押什么? ”
一只嫩白如藕的手臂伸出来,那赌客偷偷咽了口口水,直到那白嫩的膀子收回去时,才发现桌子上多了十两银子。
江小琴娇滴滴道:“这位小少爷押什么,小琴便押什么。 ”说罢又向旁边抛了个媚眼。
"小琴见不得人发财,非要横上来插一杠子。"
"小兄弟你艳福不浅啊, 小琴可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大美人."
对面久混赌场的老段挤了了过来,凑到江小琴身边,色迷迷的偏过头笑:“小琴你真是老少通吃。” 说罢在底下偷偷伸出手,在江小琴的腰上摸了一把。江小琴一把拍开了吃豆腐的手,又对老段嫣然一笑,老段的眼睛立即直了,魂都被勾了去。
江小琴拧过头,纤纤素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只这轻轻一搭,桌上的男人都跟着心中一跳,可惜少年自始至终眼里只有那骰子,连旁眼都没瞧江小琴一眼。
“开,小,五点。不好意思,又赢了。”
少年向桌子靠过去,身子一倾,避开了美人的玉手。江小琴一愣,玉臂便堪堪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颇是尴尬。
“不玩了不玩了。”西面的两人输光了银子,推牌退了下去,帐房的一使眼色,便又有两人顶上。
“七点,开,大。”
“不好意思,还是我赢了。”
账房的脸色越来越黑.
慢慢的,周围的赌客都聚集在这桌旁观。
直到江小琴咬牙切齿的赌天发誓那个不识春色的混小子赢的银子已经够他买两口楠木棺材的时候,少年扔了骰子,看着闪闪发亮的银子眼睛闪闪发亮。
“管事的,帮我兑换成银票,小爷今日收摊了。”
见旁边管事的正看着她,江小琴轻轻摇了摇头,将头上的钗子倒别,示意少年并无出千。又环顾四周,见后来管事的安排跟上的赌客也均是垂头丧气,江小琴心中一沉,知道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开赌坊的大都稳赚不赔,可也听说每家三五年中总能遇到那么一两个赌客是老油条,但凡遇到这种,赌坊便恭恭敬敬给银子认栽。她入行日浅,以前都是听说,今日算是见到了,只盼这小混蛋走了别再来。
对面的旁观的豆腐张以为江小琴在看着自己,双手在自己油亮的前襟上抹了抹,羡艳道:“小琴今日可是赢了不少。”
江小琴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跟的四注,也赢了五十两。
管事的将牌注换了银票,递与少年,笑脸相送道:“恭喜发财。”
少年笑嘻嘻的还了一礼:“也恭喜您发财。” 随即在众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后面有人向江小琴使了个眼色,江小琴立即会意,紧跟着少年出了赌坊。
那个小子在闹市上左转右转,有时蹲下来看个捏泥人,有时立在卖艺的边上看杂耍。
江小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心中捉摸着该给这小子多少钱打发才好,忽然发现少年不见了。
左右环视,均没有少年的身影。
“妈的,怎么就跟丢了。难不成那小子明日还要来?”江小琴吐了口唾沫,美人一想心事,俏丽的脸便皱成了包子。
"我叫叶欣-----刚才的事情不客气. "
江小琴被吓了一跳,那小子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自己面前,嘴里还叼了一根糖葫芦,含混不清的和她打招呼。
客气个屁,这下回去非要被老李骂死。心中为这小瘟神竖起草人像,一支飞镖过去,正中头部,方觉得心中舒坦。
叶欣道:“我知道你为何跟着我,你想问我为什么都不看你是么?”
江小琴羞涩的侧过头:“小女子---”
叶欣皱眉道:“不是我不识花,是小爷我对男人没兴趣。”
江小琴心中一惊, 随即一脸茫然: "公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妾身听不懂。" 说罢低下头,双手搓着衣角,眼角泛起了泪光,这般委屈之色, 似带雨海棠, 引得几个路人带着又羡又妒的神色瞟了这边一眼。
叶欣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咬下颗糖葫芦,含混的训道:"女人见了本小爷都是魂不守舍, 你却不是, 你第一眼看小爷是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
伸出一根手指在江小琴眼前晃了晃
“就凭这点,你一定不是女的。”
......
江小琴干笑, 咳嗽了一声,这小混蛋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信。
易容之术,上等易神,中等易态,下等易貌,一个人扮的再像,也不可能没有破绽,江世雄饰江小琴神形兼备,已是个中翘楚,但作为男人,再精明还是学不来女人的第一反应,江世雄自然明白此理,闻言心中暗自佩服,小瘟神虽然脸皮比自己还厚,但小小年纪眼光竟敏锐如此,也不由得他不印象深刻。
江世雄后来用赚的本钱开起了小买卖,往返于宋辽两国之间,互通有无,六七年里,生意有声有色,渐渐开了不少分铺,成了富户,因贪爱着临安的热闹与繁华, 这些年便在此定居了。
英雄不问出身,他早年如何发迹倒成了传奇,手下的人对他很钦服,虽是草莽起家,今日早已变得很有掌柜派头,不过每次见到叶欣仍然是一副吃苍蝇的表情,这是改不了的了。
回忆完毕,再看来人已笑嘻嘻坐在藤椅之上,左手握着恶狗的双爪,右手用力揉着它的头
"小乖, 好久没见, 就知道你想我了。啧啧, 都长这么大了, 当初小得跟兔子似的!"
没错, 江世雄狠狠翻了一个白眼, 还差点让你当成兔子烤了吃了.
素有右安路恶犬之称的二虎此刻耷拉下脑袋, 紧紧夹起黝黑蓬松的大尾巴, 发出呜呜的悲鸣,无法接受这种屈辱。
江世雄转头瞄到洛青青, 微微诧异, 作揖道: "这位姑娘看模样像是本地人? "
洛青青一路千里迢迢与叶欣同行至此,观其容貌,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明婉俏丽,倒似西湖水养出来的姑娘。
洛青青羞涩道:"小女子确是本地人氏,自幼家中清贫,为奸人所骗, 卖到岳阳王家为奴, 夫人待下严苛,奴婢犯了错事,幸叶公子出手相救。" 说到此处, 白嫩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红晕。
"原来如此---"江世雄点头道:“既是这样,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我今日便差人送姑娘回去。”
洛青青忽然眼圈一红:“我,我也不记得了,我五六岁时便被拐子卖给了王家,只记得家在临安城东三十里的小村子。”
洛青青想到父母亲人,想到自己在王家的境遇,悲从心来,不由得堕泪。
"这——"
江世雄思索了一番,抬头道:“姑娘放心,这城东三十里小村子,有几十之多,各家各户也有千八百家,找起来确实不易,此事虽然难办,但也不算大海捞针。姑娘可在这里小住几日,待在下派人慢慢查找,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定然能找到姑娘双亲的下落。”
洛青青一听大喜,站起身来便向江世雄拜下,江世雄连忙扶起她:“姑娘不必如此,君子成人之美,这等小事也不麻烦,姑娘等在下的好消息罢。”
叶欣闻言也放开手中的狗爪, 安慰洛青青道:“江兄在南朝买卖四通八达,他说如此,便一定能找到。你就暂且安心住在这里罢。”
洛青青款款拜下:"公子与江老板对我有大恩, 全凭二位安排. "
江世雄忙吩咐道:“来人,给洛姑娘打扫一间上房。”
见洛青青被下人引走,江世雄去关了门,看着叶欣,面露询问之色:"这位姑娘眼生的很。 "
叶欣吹开水面的茶叶:"路上顺手救下的, 看她怪可怜, 顺路送她回来. "
江世雄凑了过去, 压低了声音:"莫非是见人家姑娘漂亮? 就......"
叶欣正将那桌案上的紫砂茶壶捏在手中把玩,青横记的水墨,题字下一方泥印,古朴大方,确是大家手笔。
江世雄咳嗽一声,问道:“公子您来这里是——?”
“公子,叶公子——”
听见江世雄的问话,叶欣方才回过神来,抬头笑道:
“哦,我呀。”
一声长叹:"实不相瞒, 王大人花了五百两银子请在下追查海飞龙下落. 听说那贼人早已南下,我便跟追随到此,一路行来, 风餐露宿,辛苦之至, 到了无锡,银子正巧用光了, 只好投奔故人, 又想江兄于南北结交甚广, 家产殷实,故特来叨扰几日。 "
说罢拍了拍江世雄的肩膀:“这几年小弟思念江兄尤甚呐。”
"这......."
江世雄目瞪口呆道:“这可不是贼喊捉贼么?”
叶欣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江世雄忙赔笑道:“是,是,叶公子一路辛苦了。”心中却破口大骂是哪个没长眼睛的王大人雇他来捉贼,这瘟神也不知要混吃混喝到几时,这次真的赔大了赔大了。
叶欣看他脸上阴晴变幻,哈哈一笑: “放心放心,我在这里不会太过叨扰,就算有些无心之举,那也是有惊无险。”
江世雄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那个,是,是。”
有惊无险或是不假,叶欣的那个无险只是保证无性命之虞,至于财物方面的损失却是不一定的. 叶欣于他曾有多番救命之恩,他二人可谓生死之交,肝胆相照,只是每次见到叶欣,江世雄少不得头疼一番。
叶欣揉揉额头, 对江世雄笑道:"路途辛苦, 我撑不住了, 要好好睡一觉."
江世雄腹诽, 叶欣从不亏待自己, 这一路不必想也知道是游山玩水过来的, 吃够了山珍海味. 所谓路途辛苦云云, 九成九是子虚乌有. 但叶欣既说如此,他岂敢怠慢?忙喊过下人, 吩咐将叶欣带去空房.
见叶欣走的远了,帐房先生方疾步上前,小心翼翼道:"江老板, 这位贵客....."
江世雄揉了揉额角, 狂跳的眼皮终于平静下来, 指着案上供着的财神爷,咬牙切齿道: "看见了, 财神怎么供, 那位小爷就怎么伺候, 吃穿用度,要拿多少银子便由得他提. "
“行”
帐房先生得了吩咐, 便要去打点, 刚迈出门槛, 又被江世雄叫住, 只听得向来豪爽的江老板有气无力道:“还有,叶公子支取的账簿不必拿给我过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