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阙》净书

18、九重天（8月14补完）

　　天将傍晚，长袍客撑着把伞立在一处门脸不大的店铺外，抬头看了看招牌，透过朦胧的细雨，四个大字愈加金光闪闪：追远当铺。

　　长袍客点点头，追远当铺的金字招牌可不仅仅画在匾上。

　　台子上零散的摆着准称，拭银布，小锤子之类的用具，小伙计正在小心翼翼的给一个玉手镯打蜡。看到有客人进来，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招呼道：“贵人是买当还是赎当？”

　　长袍客道：“赎当。”

　　说罢将当票和银票取出，小伙计先接过当票一看，与平日当票稍有不同，暗红色的纸上未写所当何物，只写了赎当的银两，小伙计又接了银票，见银两与当票上对得上，便将银票收好，顺手将当票就着灯烧掉，吹落了手上的灰烬，道：“货物两清，贵人您走好。”

　　长袍客道：“在下还有件生意，想与莫掌柜一叙。”

　　小伙计眼睛也不抬，道：“您随我来。”

　　进得二进院的东厢房，只见追远当铺的大掌柜莫成正在对着一幕巨大的红木屏风忙活，旁边桌子上放着凿子镊子小锉毛笔砚台，更有许多不明来历的小物件，当然，还有一把被莫成视为命根子的玉石烟斗。雨季正潮，屋中有些霉味，只见莫大掌柜用丝绸粘了绿色的粉末细细的擦着屏风的纹理，对进来的两人恍若不觉。

　　小伙计将客人带到，冲着莫掌柜的方向躬身一礼，退了下去。只留长袍客与莫掌柜在屋内。

　　长袍人径自找了椅子坐下，开口道：“年前钱大人的事我们主人很满意，所以还想与九重天做一笔交易。”

　　莫掌柜头也不回，依然在那里细细擦试着花雕，漫不经心道：“留下名号和订金就出去罢。”

　　长袍客道：“九重天是不是托大了一些。”

　　莫掌柜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长袍客道：“我家主人要得这两人非同小可。”

　　见莫掌柜依然不理他，长袍客冷笑道：“下月十四日，当今太子的项上人头，魏王赵景轩重伤。”

　　莫掌柜停住手，后退两步，转过身，从桌子上拿了玉石烟袋，猛吸了一口，抬眼道：“你说什么？”

　　长袍客冷笑道：“赵铄的项上人头，重创魏王。”

　　莫掌柜好半天没说话，眉头紧锁。

　　长袍客端起桌上的茶水自顾自的抿了一口，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莫掌柜的一举一动。

　　莫掌柜良久方抬起眼看他，郑重道：“九重天确无不可杀之人，前提是客官要付得起代价。”

　　长袍客吁了一口气，笑道：“这个自然，我家主人说了，若能办成此事，条件是这个------
　　”打开茶碗, 用食指蘸了水, 在桌上划出了一个字.

　　莫掌柜面上虽无表情，烟袋里的烟丝却突然红了数倍。长袍客袖子一拂，又将那字擦去，笑道：“这价钱可算公允？”

　　莫掌柜点点头：“成交。”

　　报————

　　一匹骏马飞驰而来，侍卫一递眼色，马车立时慢了下来，赵铄掀开车窗的帘幕，接过信使呈上的竹筒，打开竹筒，里面是一张熏了香的五色纸，纸上寥寥几个字：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落款如烟二字。

　　赵铄微微一笑，取过笔墨，在纸背面写过：甚好，勿念。重新落了火漆交与信使。

　　见一路上村庄渐渐多了起来，叶欣道：“再有十里便入得扬州城了。”

　　赵铄道：“哦？”

　　叶欣道：“我三年前曾在扬州住过数月，真是风物繁华无双。可惜你我此行来不及住上几日，算起来，扬州的杏花已经开了。”

　　赵铄微微一笑，道：“无妨，接下来要从扬州换一段水路，他们也要时间整理行装，正可偷得浮生一日闲。”

　　于是当玉树临风, 一般模样, 两样风姿的二人在谪仙楼里出现时，有一大半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谪仙楼临于运河，相传吕祖曾在此点化被贬入凡间历劫的上仙，以此得名，是江北名楼，南来北往的客人极多, 有几个江湖打扮的女子, 目光异常热烈. 不住往这边看.

　　水晶肘子，红烧蟹酥，待到一桌的佳肴上齐了。叶欣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赵铄并不怎么动碗筷，只摩挲着玉盏，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若有所思。叶欣夹起一块鱼肉, 熟练的剔了刺, 送到赵铄碗中。赵铄这才动筷尝了一口，点头道：“似乎比家里的更好。”

　　叶欣笑道：“这鲈鱼名贵，一两银子一条，我给了双倍的价钱，让他们用的刚捕的，比之千里迢迢送入皇宫的鲜嫩。”

　　二人你言我语，旁边有人听到这小小的一盘鱼竟然如此金贵，不禁也多看了他们两眼。好在扬州乃最富之地，多的是富商巨贾，二人混在人群之中，虽出手阔绰，却也并不太引人注目。

　　坐在不远处的影卫忽然半转过身看向楼梯，神色颇为警惕，叶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楼下上来两个精壮的汉子，一身腱子肉，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练家子。那两人径直向赵铄这边走来，一前一后坐在临着叶欣一直空着的桌子旁。

　　其中高个男子怒气冲冲道:"朝廷居然把贩盐的买卖分给了九重天一份。"

　　另一男子道：“此话当真？”

　　“那还有假，现在各个帮派的长老们定在下月初一宴请魏大人，就是要商议此事。魏大人那个老狐狸，托词生病非要拖到下月。” 又怒道：“我们卖了命都得不来的买卖就这样平白被九重天分去一块，他妈的，老子想想就有气。”

　　矮个男子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笑嘻嘻道：“依我看，魏大人也是不明所以，才要先探探朝廷的虚实，再来给诸位帮主一个回复。”

　　高个男子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九重天敢来，我们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矮个男子迟疑道：“这恐怕不大好吧。”

　　高个男子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魏大人给我们撑着，头点地不过碗大块疤，道上的兄弟们混得就是这碗饭。怎能平白被人抢去饭碗。”

　　扬州居华夏九州之列，素有“江淮广陵，富甲天下”之说，乃是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有大运河纵贯南北，历来是水陆交通枢纽，南北漕运的咽喉，苏北的重要门户。在扬州，最赚钱的行当便是盐铁. 全国八成的盐均在此地疏散，贩运私盐是凌迟的大罪, 但因利润极其丰厚, 依然有很多人顶风而上, 大运河上有势力的几大帮派, 漕沌洛海，没有不和这个"盐"字沾边的.

　　如今他二人大剌剌的谈论着杀头的买卖，周围的人却是见怪不怪，偶尔有看向他们的目光，倒是崇敬居多. 这便是扬州的不同，若是放了外地, 被人告密不是死罪也要抓入大牢掉层皮, 可在扬州, 私盐早已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 几大帮派多年经营,都有着一定的势力, 江湖上的汉子多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他们并不骚扰百姓, 只贩卖私盐, 反而平抑了盐价, 是以扬州百姓并不痛恨他们, 倒是欢迎赞叹居多, 市井茶坊里加油添醋, 于此事朝廷也睁一眼闭一眼，扬州太守魏子期就是个大贪官，资产巨万。怎一个官商勾结了得，相传扬州城有十一处地产皆是他名下.

　　矮个男子笑道：“贤弟你不知，帮主令我等切莫轻举妄动大有深意。漕帮帮主懂得揣摩魏大人心思，送个楚园园过去。只三年就他家一帮独大了。这九重天要是能凭空插一杠子，最难受的莫过于漕帮里那个糟老头子了。”

　　远处一桌有人拍案而起：“你骂谁是糟老头子？”

　　说罢走过来，一脚踹翻了那两人的桌子，谪仙楼立时闹成一片，叶欣一见不好，拉着赵铄离开，下得楼去，正见一队官兵挤攘着朝这边来，叶欣心道正好，带着赵铄拐到旁边的胡同里，左钻右岔几个转身，就将落在后面的暗卫甩得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