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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殘音 ...


  •   耳邊偶爾會響起那些遺忘的殘音。

      低吟的樂曲總有一天會支離破碎,曾經華麗的旋律將斷裂成刺耳雜音,但現在還是先閉上眼安心享受吧,不必去想多餘的掙扎,徒增痛苦。

      反正末日終將降臨。

      ++

      我慢慢走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濃密黑暗時,熟悉的溫度難得溫馴地圍繞胸口。

      像這樣獨自一人行走在黑暗裡,我幾乎克制不住自己飛馳的想像力,只能齜牙咧嘴地小心探索前方,想像中無數的妖魔鬼怪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短短一段路就走得我心驚膽跳。

      周遭沒有魔力的波動,只有杳無人煙的絕對靜謐,每一步我都聽得見自己的呼吸,交織在幾乎彈出胸膛的心跳中。

      黑暗和寧靜足以讓人失去方向感和時間感,那種彷彿被世界遺忘的孤寂不合時宜地壓迫著情緒。我皺了皺眉,試圖壓抑心口悶痛的不適,為了這種原因而害怕實在太丟臉了,出去怎麼見人呢。說到底都要怪那老頭的修鍊之門太變態,雖然當初魅影把我丟下去的那個也沒好到哪裡去,利用人心弱點真是可恥啊。

      『妳好吵。』沒好氣的清傲嗓音澄澈冰冽,我不知道這個ARM為什麼可以在我沒呼喚的時候自己跑出來,溫度驟然竄升,又及時在我忍受不住的前一刻降下。他沒有浮現形體,只是我感覺得出他特殊的氣息以墜子為中心環繞在四周,我一面感到安心,一面鄙視了自己竟然會依賴一個連人類都不算的ARM。

      可是還是很安靜,令人承受不了的寂靜。為什麼那個十字軍的老頭要選擇這個做為我的修鍊之門測試我的人體極限我鬱悶地哼起歌想打破這種窒息般的靜,慢慢越唱越大聲,旋律優美但破碎,歌詞是我也記不清的,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唱得再爛也不會比死寂更糟了。

      本來以為赤蓮會開口抱怨我的魔音傳腦,沒想到他只是平淡地問了句:「這是妳那個世界的音樂」

      我沒有停下歌聲,他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只是靜靜地聆聽著。我聲線偏薄弱的歌聲吟唱般慢慢安撫了自己的情緒,迴盪在沒有其他生物的異界時空裡,散落殘音。

      +++

      十二個小時前。

      被桃樂絲嚇傻的龐森終於回過神宣布了她的勝利。不帶一滴血的殺戮乾淨俐落,桃樂絲伸手輕撫巨犬的頭顱,回身燦然一笑。

      這個女人如果是CHESS的人,說不定我根本活不到現在。

      擲了骰子決定下一場是在火山群五對五後,龐森用了往復之戒將在場的兩隊人馬送回不同地方。

      剛完成了我的第一場戰爭遊戲,我的心情與其說是放鬆,不如說現在才領悟這一切真的開始了。像電影情節一樣潛入敵營的橋段不再只是幻想,它真實地改變了我在這個異世界留下的軌跡,從此一切都不會再相同了。

      雷琴列城的民眾在我們回到廣場的同時爆出震耳欲聾的歡呼,白雪下意識地縮了縮,臉上浮出喜悅又害羞的紅暈,桃樂絲則是大大方方朝民眾揮手,斂去銳利鋒芒的眼睛依然光采飛揚。

      而我,做為一個唯一沒有戰勝的人,自然是安靜躲開最好,正好看見阿爾維斯默默站在人群外,嘴角噙笑望向我們這邊,我馬上彎低身子從層層包圍的群眾裡鑽出來奔向他。阿爾維斯的注意力轉到我身上,似笑非笑:「感覺如何」

      我聳聳肩,還能如何呢,我對上的洛可比起另外兩隻也算正常了,可是我還是沒能打贏。阿爾維斯看到我胸口暈開的暗紅,微微皺眉,我不以為意地拉拉衣襟:「小雪治療過了,只是衣服染到血而已。」

      他點點頭轉開視線,沒注意到我錯了的稱呼,因為此刻廣場中央忽然迸發ARM特有的光芒,兩股特殊又熟悉的魔力波動混雜其中,我微微驚訝,出發前還是和我差不多等級的普通魔力,現在圍繞在銀太和傑克身邊的氣息卻已經不太一樣了。

      阿爾維斯走上前和一臉疲憊卻懷著成就感的艾那擊掌,艾那微微笑著和阿爾維斯耳語幾句,隨手拾起兩顆石子朝銀太和傑克的背影擲去。

      傑克看也不看,宛如動物直覺般偏身閃了過去,銀太則是舉起右拳回身擊碎了石塊,一串動作之後兩人才錯愕地看著墜落地面的石塊,彷彿剛才的動作只是下意識的反應。無論他們在修鍊之門裡經歷了什麼,看來都頗有成效。

      那為什麼我去一趟卡里安開的修鍊之門回來還是這副樣子啊,除了變稍微耐打外根本沒進步多少啊!我嘴角抽搐地想起那時剛從昏睡中醒來,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試著睜眼,聽到一旁待命的醫官正在和羅藍說我大概是歷史上體質最弱的異界者,羅藍聽了卻只是沉默了一下,回答說那也沒甚麼不好。那個溫潤嗓音中蘊藏的莫名情緒哀而不傷,就如他一向計算好不多分毫的情緒表露。我一定是太想念他,為什麼覺得自己在這裡聽到了他的聲音

      是阿爾維斯倏然冷漠的回覆把我的神智帶回:「好久不見了呢,CHESS的。」

      居然不是幻覺,那個人就站在我眼前。我微微瞪大了眼,看著羅藍突兀地出現在廣場上,所有人都在注視他。

      剛剛和MAR打完招呼的羅藍一臉緊張,從震驚中恢復後我在心裡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了。再演吧你就再演吧,反正人長得帥就是吃香,那張人畜無害的小臉笑起來陽光洋溢,加上緊張的神情,看上去居然有幾分楚楚動人。

      我被自己的想像雷了一把,在我恍神的時候他和阿爾維斯已經對了好幾句話,阿爾維斯的位置一直擋在我和羅藍之間,全身繃緊地背對著我。我微微往旁邊移動了一點,羅藍並沒有看過來,他和阿爾維斯的目光簡直是膠著上了,如果我是腐女這時候肯定會看得很開心,但越來越詭異的氣氛只讓我也不由自主緊繃起來,輕輕對阿爾維斯的背影說:「戰爭遊戲以外的地方都不能發生衝突。」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放鬆緊戒:「你到底來做什麼的」

      羅藍笑得溫和:「本來只是想打個招呼的,引起你們這麼大的反應真是抱歉,我還是先告辭了,明天很期待能與你們對戰呢。」

      所以你到底來幹嘛的,這樣讓人緊張得要命再一臉輕鬆走掉的行為真的很惱人啊。我無語地看著羅藍行了漂亮的告別禮,轉身消失之前,終於和我的視線對上了。櫻紅的瞳裡沒有絲毫方才的羞澀不安,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很輕微地比了一個方向,大大的眼睛輕眨一下,消失在我們面前。

      「什麼啊,真是個怪人!」銀太不耐地說,轉身摟著傑克的脖子向城堡過去了。我隨手拍拍阿爾維斯的手臂以示安撫,轉身和他們一起進去了,沒有看到他此刻深思的表情。

      勞動了整天又被洛可打趴在地我也真的累了,草草洗過澡換上雷琴列城公主慷慨出借、唯一缺點就是太過華麗的衣服,和比較不會問太多的白雪打了招呼說我想出去一下,就從城堡的後門溜了出去。

      ++

      森林裡像是隔絕了一切噪音,只有隱隱的鳥鳴聲迴盪耳際,偶爾像這樣一個人的安靜午後,羅藍會恍神地想起那首優美卻哀傷的歌謠,記憶裡那個纖細輕柔的聲音哀婉唱出,明明還只是個比他年幼的孩子,唱起歌的感情卻像投注了生命般深沉。

      那是很久以前跟隨著魅影回到雷斯特瓦,初時他很不習慣嚴肅而冷清的宮廷,直到一日午後習慣遠離人群的他在一座荒僻的小塔樓上發現了那個女孩。

      畫著小丑妝容,平日負責陪伴白雪公主的魔術師羅站在她身後宛若監視,相形之下她的身影好小,瑟縮著坐在空無一物的地上,營養不良般的瘦小身子罩在厚重斗篷之下,即使在唱著歌的時候也未曾掀開兜帽。他只記得她有一頭烏黑長髮,童稚的聲音發音不知為何有些笨拙,生澀地回答他好奇的詢問,在他問她的名字時遲疑地回答說她沒有名字。

      羅很快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女孩瘦弱的四肢連走路都是踉蹌,被羅牽著走回了塔裡。往後有一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會去小小的塔樓裡,羅雖然不怎麼樂意他來,終究還是沒阻止羅藍,反正兩個孩子之間的交流永遠只僅於一個唱歌一個聽歌,再沒有其他。

      這樣靜謐安寧的時光,在戰爭遊戲爆發後再也不曾出現。

      他曾經問過羅她去了哪裡,羅只是拍拍他的頭,淡淡地說她不會回來了。那細弱空靈的歌聲穿越流年,固執地留在聽覺記憶裡,那份他無法理解的哀傷彷彿還在唱著,那個人卻已經不再出現。

      「羅藍?」清澈的嗓音,他抬頭習慣性地勾笑,米兒含笑的眸盛著將盡的燦爛陽光迎上他。森林地上樹根縱橫十分難走,她挽起長長的裙襬輕快躍過崎嶇的地面,白皙的臉龐上微微勾出一抹清淺,看起來是難得的好心情。

      自己這次來是真的想和十字軍打個招呼,但會來看米兒就完全是順道實行的私心了。羅藍默默反省了一把自己最近越來越任性的行為,看著米兒隨意地挑了一根斷樹的殘幹坐下,細微的皺褶閃過她的眉間。

      「傷口還痛嗎?」記得她的傷沒有被白雪完全治好的樣子,羅藍伸手就想摸索自己的神聖ARM。

      「沒事,不用浪費魔力了。」不以為意的米兒揮揮手,低頭專心地在草木叢生的林地裡挑揀著什麼,最後摘下一朵小巧的紫花,纖細的指開始一片一片剝下花瓣,那波浪狀的邊沿和她今日衣服的花邊有點像。。

      「他們對妳還好嗎?」他看著米兒近乎孩子氣的舉動,不自覺地伸手接下她扔掉的花瓣。

      「嗯,都是很溫柔的人啊。和CHESS完全不一樣,他們是懷抱著希望組成的,連氛圍都充滿生氣。」米兒扔掉光禿的花梗,隨手摘下更多的花開始俐落地編成花環,不自覺地微微笑了出來。

       羅藍捏緊了手上細軟的瑰紫花瓣,米兒的思緒向來內斂,不輕易讓別人知道她的情緒,可是現在他可以輕易讀出她的愉悅,那是從未在他面前流露的平靜。他猶豫了下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她,他們終究是對立的兩方,而且將來勢必會在戰場上相見。

      「不過放心,」驀然,米兒的笑容轉為燦爛,將編好的簡單花環放上那頭金燦的髮絲上,他感受到花朵細微的重量時愣了一下,「我知道我是誰的人,羅藍。」

        他啞然失笑,在那一瞬間他聯想到的是用無害外表迷惑旅人的花妖,笑容在陽光下實在太過燦爛。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不管怎樣還是先增強妳自己的實力吧,今天對洛可的這戰是妳運氣好,卡里安本來都下注妳會輸了。」

       米兒馬上炸毛了,他笑著聽她壓抑怒氣地解釋自己為什麼會差點輸掉,心思卻不在她的話上面。今天天氣有些熱,他隨手挽了挽袖口,露出手臂上凌厲瑰麗的血紅刺青,襯著白皙膚色格外惹眼。米兒馬上注意到了一路蔓延至衣物底下的刺青圖騰,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第一反應是迅速放下袖子後,他才為自己的動作感到困惑。

       米兒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般轉開了視線,自顧自地繼續編起花環:「羅藍,你為什麼會加入CHESS呢雖然是我多話,不過你在那裡真的是格格不入。」

       他們都不是正常人,或者該說不是一般人定義的正常。魅影對生命滿不在乎,優雅外貌下藏著隱隱失衡的空洞;貝塔冷漠理智地不近人情,殘忍而嗜殺;卡里安對力量的追求有不顧一切的執著,信奉強悍又輕視弱者。而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光是這個問題就已經是一個暗含惡意的舉動。

       可是羅藍不一樣。那種不加掩藏的溫和雖然有時被冷漠所包裹,本質上還是個比阿爾維斯都還要沉默柔和的人。

      羅藍望向她穿梭花草間的手指,眸光微斂掩住心下翻湧的情感,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他一直忽略的問題。不是沒有這種說不出的隔閡感,但他絕對不會向任何人坦承,哪怕是最親近的魅影也一樣。

      因為他賴以為生的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接納包容。

      「我加入的原因只是想追隨一個人。」櫻紅而水潤的眼瞳直視著米兒純粹的黑眸,那雙眼裡還有他沒有了的安詳甜美,但更深的冰冷和無謂卻讓他想起魅影,雖然後者的眼神更銳利更空洞,看著自己時卻又是那麼溫柔包容。「那個人給了我第二個生命,所以我把我的新生奉獻給他。」

      他對米兒說了那個其實在亂世再普通不過的故事。生長在那裡的孤兒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命運,在嫌惡目光的的夾縫裡求取那一點點毫無尊嚴的生存,只想活下去,卻也只能是活著那樣的卑微。

      羅藍個性向來溫和安靜,這樣的個性在弱肉強食的街頭會遭遇什麼事情,他沒有多說米兒也能理解。

      因為在那樣的環境裡所有教養和禮節都是無用的東西,魅影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他表現的樣子就像一頭餓昏的野獸,狼吞虎嚥地吃下了他遞來的食物。肉與麵包飽滿的滋味讓挨餓多日的他幾乎發狂,而那個站姿筆挺的逆光旅人只是靜靜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直到他終於吃完,那個人對他伸出了手。

      米兒看著羅藍此刻微微顫抖的手,好像他重新回到了那個時刻,年幼的他和初次見面的拯救者。

      「也許妳會覺得我很可笑吧,為了那一點食物就跟著他離開了。可是直到現在,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羅藍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手指,那時的溫度彷彿還殘存肌膚上,那個人毫不猶豫握緊了自己骯髒油汙的手,沒有嫌惡沒有拒絕,帶著他走出了沒有希望的世界。他給了他新生,他只能用剩下的人生來還。

      米兒蒼白的臉孔在陰影裡忽明忽暗,黑曜石般的瞳孔隱藏的是什麼情緒他看不清楚,羅藍只希望不要是厭棄。半晌,在比尷尬更濃稠的沉默中,米兒的聲音輕輕蓋過了森林裡的鳥鳴。

      他微微瞇起眼,逆光的關係他沒有看清米兒此刻的表情,只覺得那雙眼裡承載著某種熟悉的東西一閃而逝,小巧的嘴角上揚著,語調卻隱含哀傷。

      「我覺得你很幸運,羅藍。」

      ++

      我慢慢走過黑暗無人的長廊,避開仍在繼續著的筵席回到了房間。一進去我就脫下了厚重的服飾,只披著簡單的襯衣走上露臺,我想我是漸漸養成了到露臺上想事情的習慣。

      羅藍的故事雖然讓我有些不可置信,但想想似乎就是這個樣子吧,身處黑暗的人很容易會因為一個人給了一點希望,就緊抓不放地把他當成是自己的救世主。在羅藍那樣幼小的年紀,之後價值觀的形塑幾乎都是仰賴魅影教導,難怪他會受到那麼深刻的影響。

      我該慶幸我小時候沒人伸出手嗎畢竟如果拯救我的是更深的罪惡,似乎也沒比原先好到哪裡去呢。

      門外有敲門聲,是阿爾維斯沉穩的聲音:「你睡了嗎,夕?」

      我轉過頭不予回應,今日的月色已經隨著月缺黯淡了,殘月勾動夜雲,在這片異世界的大地上畫上華麗的蒼涼感。

      門外許久都沒有聲音,終於傳來輕輕的嘆息聲:「知道妳還沒睡,我只是來轉達艾那的話,他認為妳對魔力的掌控度還不夠好,希望妳明天可以進入修練之門裡練習。」

      我一把打開了門,恰巧對上他錯愕的湛藍目光:「你怎麼知道我還沒睡」

      可以看到阿爾維斯這麼尷尬的樣子也真是難得,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渾然不覺本來該尷尬的是裝睡的我。

      「是我告訴阿爾的,妳這個人真是沒禮貌耶,明明醒著卻不應門。」貝兒小小聲地說,馬上被阿爾維斯制止了。

      原來還有這招竊聽的方法啊,是我太不謹慎沒注意到她飛到露台上。話說回來這隻小精靈對我真的很不友善啊,我優雅一笑:「阿爾維斯沒教過妳偷窺別人是更不禮貌的行為嗎還是這個世界的禮儀跟我知道的不一樣?」

      她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飛走了,全然不理會阿爾維斯的呼喊。我掩嘴一笑,阿爾維斯無奈地看我一眼:「抱歉打擾妳休息了。」

      「我也該道歉,剛才只是想一個人待著才沒應門的,倒也不是在休息。」我把門打得更開,轉身走回房間,「進來吧。」

      聽到後面沒有聲音我才遲疑地回頭,他站在門口一臉拘謹,我先是困惑了下才忍不住第二次笑了出聲:「難道在你們的世界晚上不可以進去女孩子的房間嗎?」

      阿爾維斯故作從容地清清喉嚨:「我已經轉告完我的話了,晚安。」

      我看著他向來優雅的姿態第一次有種落荒而逃的迫切,笑著關上了門,幸好他不是桃樂絲喜歡上的對象,否則應該會比銀太更窘迫吧。

      隔日早晨艾那果然來找我了,我和這個嚴肅的白髮長者從來沒有說過話,不知道為什麼,我直覺地覺得他並不喜歡我,看我的目光與其說是審視,不如說是防備與估量。

      「妳就是和銀太來自同世界的那個女孩?妳為什麼會想和我們一起打這場仗?」

      我感覺自己像在被面試官質詢我為什麼有加入的資格,那樣的語氣讓我微微不悅,但還是堆著無懈可擊的微笑:「正義不需要理由,這是我的信念。」

      他嚴峻的表情稍稍鬆動了,目光卻依然嚴厲地掃過我,拿出修練之門的ARM:「聽阿爾說妳有一點基礎,想必這種程度的修煉之門足夠讓妳進步。」

      我對修練之門的印象有嚴重陰影,但此刻也只能乖乖地點頭。

      五彩斑斕的巨門再次開啟時,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還是強迫自己在退縮的前一刻踏上了虛空。

      就在那一瞬間,我感覺到的是不同於上次的強烈拉扯感,一股力量蠻橫地將我扯進門裡的某個方向,我叫都來不及叫身體就已經整個騰空,在我驚恐的視線裡,混沌的漩渦瞬間捲滅了所有光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知覺上像是過了好幾分鐘後,我才發現自己漂浮在什麼也沒有的黑暗中,連我自己都看不清,開始我在黑暗裡的跌撞直到現在。

      結束回憶的我一面唱著歌一面繼續向前,雖然我已經分不太出哪個方向是往前了,說不定我只是一直原地打轉。我只去過一次修煉之門不怎麼了解它一般正常的形式,但這樣的情況真的是讓我覺得詭異無比。

      『前面有魔力的波動。』清冷的嗓音再度適時打斷我的思緒,隱隱的光紋從項墜周遭發散,勉強驅退了一點點腳前的黑暗,我還是沒有強到能感受未知的魔力波動來自何方,只能倚賴赤蓮偶爾的提點,慢慢地,我捕捉到光線從一道空間裂罅透了出來。

      我感動得快哭了,莫非這就是試驗內容嗎,找到引領未來的光芒之類的?

      然而當我踏進光芒中的那一刻,撕裂了視線的光一瞬間奪去了我的反應力,我只來得及仰倒閃過刀刃的冷光。沒有躲過重重撞上我腹部的力道。

      單膝跪倒在地時我只想著最近是造了什麼孽天天都有皮肉痛,腥甜的味道一縷縷滲進唇齒間,我扭頭吐出暗紅的血,以膝蓋為支點轉動身體避開第二次攻擊,本能地壓低了重心。

      眼前的景象在我適應了強光後漸漸清楚,一片空無的白,無止盡延伸向四方,在那片刺眼的白色中,一個戴面具的女人環著雙臂居高臨下俯視我,一個精巧的徽章別在斗篷前襟,上面的圖樣是八顆漆黑星體彼此圍繞著。

      而我無法不注意到她耳垂上搖晃的耳墜,那屬於CHESS。

      ++
      「結束了...」

      燦爛的綠光迴旋在風暴中央的少年周遭,一頭燦白的髮隨風飛散,為那張清秀的臉龐增添了一絲不合襯的狂野,那雙經常盛著笑的綠眸殘留著來不及掩去的殺意,轉向隊友時令對方嚇了一跳,不自覺叫出了他的名字:「尹蘿,你剛剛說了什麼」

      他垂首深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忽視竄進鼻腔的血腥氣息,這次任務一起出來的隊友之一朝他走來,看清眼前景象後發出了驚訝中帶著悲傷的呼聲,叫喚倒在他腳下的同伴名字,後者已經明顯沒了生命跡象。

      跪倒在地的青年難掩傷痛:「怎麼會...明明敵人沒有很強的...」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的脊背僵硬了一瞬,但也沒有多餘時間可以給他反應了。

      尹蘿收起刀刃,面無表情的臉龐冷漠得像精緻的人偶,緩緩拭去沾到臉側的血跡。

      這次任務的折損率很高,敵人太強大,他們人手不足才會造成這麼大的傷亡。尹蘿這樣向貝塔報告。因為最後那個反抗的小國還是被消滅了,該搶的ARM也到了手,貝塔才沒有多餘的懷疑和責難。這一切都是在十字軍的人渾然不知的情形下進行,用貝塔的話來說,十字軍缺乏組織和情報,根本只是一群用命在拼搏的傻子。

      應付完了貝塔細密的詢問後他才終於有了自己的時間,猶豫再三他才拿出了往復之戒。

      他都快忘了有多久沒來到這片草原。在滿眼柔軟的翠色中,純白的石碑格外突兀,他慢慢走到墓碑前,回憶的煙塵一點一點旋繞騰升。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連螞蟻都不忍殺的孩子,現在看著自己沾染過人命的雙手,有時他都忍不住畏懼。

      靜靜倚在純白墓石上,尹蘿凝望地平線彼端的夕陽餘暉,翠綠的眸在夕照裡浸盈空茫,少了邪魅的微笑,銀髮下的臉龐顯出不和襯的滄桑感。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這裡了,這種曠野上絕對空寂的疏離感,讓向來喜愛熱鬧的他難以忍受。躺在這片草地下的她應該更寂寞吧

      「妳知道嗎,那個來自異世界的人和妳的名字一樣呢,雖然我已經快要記不起妳的臉,不過她和妳一樣有漂亮的黑髮。」尹蘿輕聲道,他的聲音散佚在空曠原野,驚動了棲息在他腳邊的蝴蝶群,蝶翼紛飛的那刻,盛著夕照的眸子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晶瑩,小小的水光折射出偌大卻寂寥的世界。

      「我很想念妳,弭烈爾。」

      回應他的是比夕陽絢麗的群蝶起舞,沉默消逝在光束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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