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然》萧落木

103、结尘缘·夺魄之伤

　　无伤安慰似地轻轻抚摸着我的发顶，清清淡淡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是属于无伤的气味，如同山涧里的清泉，初生的新竹，暮春里的青草的气息。淡淡的，温和的，清朗的，一种干干净净的清，净若浮云。

　　我环住双手，原本熟悉的动作却在此刻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掩盖在他青色长衫下面的伤疤。即使经过几年的时间，依然没有平复，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似乎是在向我再现那个夜晚的伤害。

　　就在我碰触到那个伤痕的位置的时候，无伤突然双手撑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开了一段距离而后直直地注视着我：

　　“你……全部都知道了，对不对？”

　　我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无伤一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凑近了仔细闻了闻低声说：

　　“忆梦的味道。”

　　既然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只能苦笑着点头：

　　“是的，我都记起来了。”

　　原本以为无伤多少会有些不快的，至少应该有些计较。可是无伤却突然搂紧了我，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吹佛在我的耳边：

　　“不要往心里去，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怪你的。”

　　我一点一点从这个男人身上汲取前进的力量，放任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不要计较之前的一切，也不要去操心下一步要怎样走。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慢慢从无伤的怀中挣扎出来，看着他问：

　　“我们下面要怎么做呢？我们根本就没有走出皇帝的五指山啊。”

　　无伤摇摇头说：

　　“你错了，这里的掌柜一定是他早就安排好的，即使我们不住在这里，下一处或者在下一处，总是还有他的人的，但是，只要我想走，他是留不住我的。”

　　我看着无伤，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确实没有人可以留住他，除了我……是我把他离去的路给亲手切断的。

　　我看着他，一脸愀然：

　　“我们……走不了了……”

　　无伤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狭长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担忧和不解。

　　我拉着无伤在床上坐下，然后慢慢地解开他的腰带。

　　这下无伤真的有些惊讶了，他下意识地按住我的手，注视着我，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摇摇头，坚定地挪开他的手，继续拉开他的腰带。

　　长长的腰带委地，青色的衣襟松散开来，露出了他胸口处一片麦色的肌肤。月光下，那麦色的皮肤几乎闪耀着淡淡的光芒，坚实，有力，每一块肌肉下都隐藏着无尽的力量和敏捷。明明是那样完美的线条，上面却布满了粗粝的疤痕，深深浅浅，一道一道的疤痕述说着他在这条路上一路走来的艰辛，遍布他的全身。

　　无伤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沉重的气息落在我的脖颈上，有些酥麻，我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无法解开他衣襟上的布扣。

　　“你到底要做什么？”无伤再一次按住我的手问，声音里隐含着浓烈的情感。

　　“让我看看那个伤口”我挫败地说“我要看那个伤口。”

　　无伤有些失笑，他微微勾起嘴角笑的模样实在英俊极了，比任何人都要好看，我甚至觉得他这样的笑脸即使我就这样痴痴地看一生都不会腻味。

　　无伤按住我的手，自己轻轻地拉开了衣襟，然后转身背对着我。

　　黯淡的月光笼罩下，无伤优美得如同雕塑一般的身形呈现在我的面前。骨肉匀停，挺拔而坚实，上面遍布的伤痕丝毫没有减损这具躯体的美感，反而让他的身体有一种凌烈而残忍的美，让人忍不住想去触摸，去感受那蕴藏在形状优美的肌肉下的力量。

　　在他的腰际，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深红色的伤疤，肌肉翻卷，有些狰狞。那样深的伤痕，即使再漫长的时间也是无法消弭的。即使伤口已经愈合，即使血液不再流出，这个伤痕无论何时看到都是一样的触目惊心，一样的让人愧疚让人悔恨。而我，就是我亲手把匕首扎进这里，在这里留下这样的印记，一个永远也不会消逝的印记，一个束缚了他也束缚了我的印记。

　　伤痕的边缘时诡异的红色，恍若把时间凝固在了受到伤害的那一刻。那样的深红，残忍而妖异。即使第一次见到，我也清楚地明白，那样诡异的红色究竟意味着什么。

　　曾经，在大漠的时候，在郝鲜花给我们下毒我为无伤逼毒的时候就已经见到过这个伤痕，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还傻乎乎地问是谁在他的身上留下这样的创伤，没有想到，到头来，这个人竟然是我自己……造化弄人啊……

　　喝下忘川以后，皇帝微笑着在我的耳边低声说：

　　“知道为什么朕敢放你走吗？那是因为，你给竹无伤刺下的那一刀里，已经用夺魄浸过了……等你想起了这些，无论你在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都是会回到朕的身边来的。”

　　“卑……鄙……”

　　皇帝对我微微笑着，天真快乐得如同孩童，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即使经历过那么多宫廷里的污秽和残酷，即使被他的亲人的鲜血所浸透，此刻已然笑得那么透明，恍惚是他在欣赏一件最完美的作品。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人会笑得那么快乐那么天真。

　　你会回来的。

　　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邪恶又甜蜜。

　　我不禁微微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深红色的，夺魄照成的伤口啊……

　　夺魄，最为霸道的毒药，或者说是一种蛊毒。取人性命，夺人魂魄。只要施药的人愿意，可以随时随地地折磨被下药的人，哪怕是要这个人自杀也不是不可以做到的。连一个人的心神都能剥夺的毒药啊……

　　原来，当时不闻虽然骗了我，但是，她并没有完全说谎，确实如她所说，我的存在会让无伤生不如死。只是，大概无伤自己也不知道，那当初的一刀，竟然还会在这么久以后，给我们留下这样的一个难题吧？

　　“无伤，我们回去。”

　　无伤一愣，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的解释。

　　“你已经中了夺魄了”我按着他腰际的伤口“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也不知道毒发了会怎样，所以我们必须回去。”

　　“夺魄？”无伤轻轻地重复了一次，眉头紧皱，他微微沉吟了半响然后坚决地说“好，我们回去。”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干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着转过身来抱住我“我不怕死，但是如果是夺魄的话，我想回去是对的，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抵御夺魄……如果我不能保持自己的神志，我怕……伤害到你……”

　　眼里，泛起了水汽，看得有些不分明了，泪水洗涤下的无伤显得那样刚毅而坚决，却有着让人悲伤的温柔。不怕死，回去，只是因为他怕伤害到我而已……

　　为了我，一切还是为了我……

　　我一直以为，我是来自于未来，我有着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的知识和见识，有着比他们蒙昧无知多得多的科学知识和自我意识，我以为即使我没有野心，我同样可以活的很好，即使我不能够叱咤风云，我同样可以保护我爱的人，至少……不会成为他们的负担……原先我一直鄙视着的电视剧里需要男主角不断保护不断付出的娇滴滴的女人是不会出现在我身上的特质……终究……还是不行吗？

　　到底，我还是需要别人的保护，到底，我还是需要别人为我付出，无论是无伤还是霄寒……

　　总觉得只要自己愿意，就可以改变世界，总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扭转一场战局，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可以安排身边的人的命运可以决定他们的荣辱……实际上，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实际上，我的每一步都是有着别人不断的牺牲才换来的……我，究竟还要无伤为我付出多少？一双眼睛够不够？全部追求够不够？一生的幸福够不够？难道，我还要他把自己的性命都牺牲掉吗？

　　一直都是这样被动地接受，一直都是这样逃避，每一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想着还有无伤，只要有无伤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无伤是强悍的，是温柔的，是愿意为我默默付出甚至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但是我忘记了，不论怎样的强悍，他始终只是一个人而已，只是一个凡人而已，也会失落，也会受伤，也会……死。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任性，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我想，现在也许就是我应该向真正照成这一切的人反击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