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启风尘》年硕

9、兄弟重逢

　　出发这日是农历的十五，镇子的南门附近会有大型的集市，定是会无比喧闹。我和云弦就起了个大早，我们收拾好时，昨日约好的马车夫已经等在了客栈门口。下次回来，将是数月之后了。我最后看了一眼客栈，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征程。
　　出了南门，又前行了半日多。前方的小路实在过于颠簸，我们便遣车夫领了银子原道返回了，也好让他在天黑之前到家。
　　我本就是一个心猿意马的主，根本就不把赶路放在心上，倒是不时看看山间小路上有没有什么野兔，小鹿，菌菇，野果。前行的速度大大被我拉低。
　　“你说你被遗弃，是不是因为你的父母做什么事情把你落在路边给忘记了？”云弦踏着大步，被晒得脸颊微微泛红，微微喘着气。
　　这云弦想必是要讥讽我了，我没好气地答道：“你这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胡话，想是要讥讽些什么。”
　　云弦微微一笑：“你这心猿意马的毛病想是随尽了你的亲身父母，不然怎么韦母那么自律的人都没纠正过来。”
　　我拽了拽他的衣袖，回头恰好看到他面若凝脂施以桃红的面容，以及双耳处的碎发被风吹着有些飘动。他饱满灵动的眼睛看向我，花痴的我愣了片刻，早忘了刚才的口舌，啧声说道：“你说寻常男子二十余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可怜我们云弦，生的这么俏丽，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云弦倒没有嫌弃我拽着他的衣袖拖累他，放慢速度继续行走着，摇头说道：“俏丽这词是形容女子容貌的，你呢，可以说我英俊或者潇洒。这些年来，韦母教你的书都被你糟蹋了！”
　　我们云弦明明就是俏丽，要是画个女妆，恐怕那怡红院的头牌都望尘莫及，我哪有说错？
　　“好好好，你不是俏丽你是娇美行了吧。”我当然知道娇美也是形容女孩子的。
　　“切——”云弦一脸无可奈何外加瞧不起我的样子。
　　我正想要再次反驳他，突然看到小路一侧，一个男子正在鬼鬼祟祟地躬身做着什么。
　　我扯了扯云弦衣角，轻声说道：“你看前面那人是在做什么？”
　　云弦顺着我的眼神往那边看去，我正要前去探看，被云弦一把拉住。
　　“勿要多管闲事。”
　　云弦这一拉倒不要紧，我在小径边侧一个没站稳，掉进了草丛中的陷阱。云弦迅速拉住我的手腕，想拉住我。可是急速的下坠把云弦也拉到了陷阱中。我强调一下，是因为急速的下坠，不是因为我胖的。
　　此时若是我用轻功，肯定可以避免这一惨案的发生，不过这陷阱也算不上深，掉进去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要轻易打破约定的好。我任凭身体将我拖拽下去，做好了狠摔一跤的准备。可是一直到落地，除了有些许颠簸，我没有感到一丝的疼痛。我这才反应过来云弦垫在我身下，歉疚地起身，感到脚踝一阵剧痛，想是刚才在上面陷阱边侧踩空扭了脚。
　　我暂时忍住这份疼痛，询问云弦的伤势：“云弦，云弦，你没事吧。”
　　云弦理了理我的刘海：“我当然无碍，你没事就好。”说完他站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尘土，又把自己掸干净。
　　一名男子闻声赶来，向地洞中喊道：“你们没事吧？”
　　云弦作了个揖，礼貌回应道：“这位兄台，我们途经此地，不慎落入陷阱，可否帮我们一把？”
　　那男子二话没说，寻了根藤条递下来。虽然我看不太清洞口处那男子的样貌，可应该就是刚才那位鬼鬼祟祟的男子。我还以为他在那里做什么坏事，没想到是个好心人，我真是误会这位大哥了。
　　“思媱，你先上去。”云弦接住藤条末端递给我，瞧见我脸上细密的汗珠，“你这是怎么了，刚才摔到哪里了？”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回答道：“想是刚才从陷阱口摔下来的时候扭了脚。”
　　云弦半蹲在我面前，充满男子气概地说：“上来。”
　　想来云弦虽然生的娇美，可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垫在我的身下都没受伤，现在还二话不说要背我上去，可见性格还是十分阳刚的。哪有男孩子喜欢被人说娇美的，想来还真是我过分了些。
　　那男子行云流水般的就把我们两个成年男女一同拉回了地面，这么大的力气，兴许是个练家子吧。
　　“好了云弦，你放我下来吧。”我用衣袖抹了抹云弦额头上的汗珠。
　　他丝毫没有放我下来的意思，忙着向男子道谢：“多谢兄台出手搭救。在下云弦，敢问兄台名讳几何？”
　　那男子憨厚一笑：“小兄弟，不必多礼，我名方浩澜，称我浩澜兄即可。”
　　“我这妹妹不慎扭了脚，兄台可否好人行到底，给我兄妹二人行个方便，指引我们到这附近的旅店借宿一晚。”云弦作揖道。
　　浩澜兄的表情有些犹豫。
　　我是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的，连忙轻拍云弦的后背，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云弦看我有些着急，不情愿地把我放下来。
　　我努力让自己站稳，礼貌地说道：“浩澜兄，没关系的，我的脚无碍的，休息片刻便能痊愈。”
　　就在此时，一只冰花从远处飘来，钻进云弦耳中，云弦眉头微微紧皱。
　　“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们这小村子偏僻，是没有什么旅店的。也不是我不好客，实在是我们村子有邪祟作怪，怕伤及了二位佳人。”浩澜兄小声说道。
　　云弦一向是不畏惧什么鬼邪的，而我不仅不畏惧，甚至还是很喜欢接触的。二人一听原委，都露出轻松神色。
　　浩澜兄看我们如此镇定，又小声嘀咕道：“怎么，小兄弟不信鬼邪吗？村子里已经死了数位村民，现在人心惶惶。”
　　“在下只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怕是要在兄台家叨扰两日了，带路可否？”云弦示意我回到他的背上。
　　浩澜兄看我们毫无惧怕之意，终于决定带我们去他家借宿：“好吧，还有几个时辰就天黑了，二位也难找到歇脚之地。随我来吧，我家就在前方不远处。”
　　浩澜将我们安置在家中仅有的两间简陋客房里。云弦给我正骨后，浩澜兄熬了些粥，就着我们行李中云弦亲自做的糕点，三人在院子的小棚中分食。这农家小院虽然比不上我们客栈，可是鸡鸣狗吠的，也别有一番风味。
　　我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闲谈道：“兄台看样子也有三十余岁了，样貌堂堂，怎么不想着找个伴？”
　　浩澜停下吃糕点的动作：“原先有个妹妹，害了病，没了。”
　　我不禁数落着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如何出言安慰。
　　云弦微微叹气：“去日苦多，不负当下才是给离人最大的安慰。”
　　浩澜豪爽笑道：“都已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不必介怀，我现在一个人过的也是潇潇洒洒。”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笑得有些凄凉，又不只是凄凉，或是错觉罢了。我不禁问自己，若是云弦最终离开。我孑然一身无人挂念，究竟是潇洒，还是落寞。即使我能够习惯，也总归是不舍的。
　　我对云弦，是依赖多于喜欢，还是喜欢多于依赖。我们是两个孤独的人互相取暖，还是只有我，在这寂寥的天地从云弦这里汲取着奢侈的陪伴？
　　我不愿成为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一个人，若的确如此，即使再不舍，我也可以随时离开。唉，又胡思乱想什么呢？吃饭吃饭。我咬了一口云弦最拿手的绿豆糕，切身地感受到，云弦尚在我身边。
　　我觉得自己困乏得很，吃了这算不上晚食也算不上午食的便餐就去小憩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云弦和方浩澜说趁着下午，去采办些药回来。还说我睡觉的时候脾气臭得很，让他不要打扰我。竟然又说我的坏话，看在他今天对我这么好的份上，懒得和他计较。
　　云弦的雪花精灵告知他，玄彬今日冲破了结界，大闹了歃血大典，此时正来凡界寻他，他借采药为名，不过是去会会他。他的事，他自己也不确定，毕方告诉了玄彬多少，只能见缝拆针，见招拆招。
　　玄彬寻到云弦客栈之时，客栈大门紧闭，他也不介意自己吃了闭门羹，破了客栈的屏障，径直进去了。云弦在花房前摆了个小桌，正在品茶，一抬眼看见玄彬，吹了吹热茶：“不错啊，比我想象中破除封印要早。”
　　玄彬接过云弦手中的茶，啐了一口，啧声道：“数万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装文静书生的样子，这淡茶也是依旧没滋没味。”
　　云弦接过玄彬递回来的茶杯，又将茶倒回刚才的高度。玄彬故意施法让热茶浸出，云弦尝试握住茶杯，但茶水太烫，终是让茶杯摔碎了。
　　“暮结，神仙转世为人这还是今生头一次听闻，你这法力莫不是再也回不来了？”玄彬试探着说道。
　　云弦笑道：“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在这凡间潇洒一日是一日，也不用整日打打杀杀。”
　　玄彬旋即坐下：“这么说，你是厌弃与本王征战沙场共同进退的日子了？”
　　云弦起身转了个身去侍弄花房门口的盆栽，叹了口气：“不过是法力不得后自我安慰的托词罢了。”
　　玄彬走上前来，蹲在云弦身侧，拨弄着狗尾草的须子：“要不是当日突然冒出来一个东君，毕方也不必白白牺牲，我也不必费力和我那皇侄争这天地之位。”
　　“我一直法力全无，根本无计可施。”云弦说着去到花房中，拿出一把剪刀修剪花枝。
　　“你说东君为何会平白无故来帮助天子，他怎么会插手天界之事？”玄彬看云弦修剪花枝，毫无反应，又说道，“莫不是朔风也已经托世为人？”
　　云弦淡淡一笑：“她也是开天辟地的四位创世神之一，哪个肉体凡胎能受的住她的托世？”
　　玄彬看自己也问不出什么，天宫中又有不少事需要处理，就先行辞别了。云弦找了家药铺买了些专治跌打损伤的草药膏，回了方浩澜的家。方浩澜不在家中，思媱还在熟睡。
　　云弦坐在院中的草棚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他和玄彬曾是这九重天上最要好的兄弟，幼时每日互相叫早去天枢院念书，成神之后又是并肩作战，立下赫赫战功。他们无数次在刀尖上舔血，互相支撑，现在久别数万年重逢，却要在字里行间互相试探。
　　果然，两个人之间，一旦留下缝隙，就不复当初；一旦有过猜疑，就会不停忌惮。兄弟之间如此，爱人之间，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