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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雨夜葬礼 ...

  •   我虽然对这规矩理解统统不懂,可荆落丝毫不上心,我口口声声要承办的,就跟着瞎指挥顺便打下手,也是忙前忙后了一整天。临近宴席,实在困乏,在在后院的桌椅上小憩了片刻。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短暂、模糊却又很是伤情的梦。
      在梦里,我站在一片云烟缭绕的仙境里。我慢慢向前走去,周围的碧瓦朱甍变得清晰起来。漆黑一片里,自己的脚步声显的格外瘆人。我还是往前走去,周围这一切,我似乎在哪儿见过,在哪里呢?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者是在某个遥远的梦里吧。
      我一抬眼,看到远处张灯结彩的亭台上有一对新人在拜堂。那两个人的身影分外熟悉,但我看不太清楚。我登上他们拜堂的台阶,但我还是看不清,雾太大了。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可明明只有十几级的台阶却怎么也走不完。
      我似乎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觉,某个自己很珍视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靠近不了,我的心头掠过一股莫名的悲伤。
      一阵风吹来,雾散了,我也从梦里惊醒过来,梦里的事,我只能记个大概了。可心头还是莫名的怅然,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在一片荒野中醒来,举目无亲,不知所措。我摸了摸眼角那两滴将落未落的眼泪,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缓了半天,我才从方才的伤感中走出来。我缓缓地伸了个懒腰,离开自己小憩的花园小桌,往大堂走去。
      正巧看见,宇若正在偏门低头站着,若有所思。我想着我们现在也算是过命之交,见面不必刻板。于是捡了一束凋落的花,打算突然冲过去吓一吓宇若。
      我挥舞着花儿横空降落在宇若面前时,他未被吓到,倒是那蔫了的花骨朵开出一朵粉嫩的花来。我对这突然重生的生命惊讶了片刻,但又不想在神仙面前显得自己很没见识,便迅速地收住那抹惊讶,故作淡定地问道:“宇若,你在想什么呢,无精打采的?”
      “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宇若的面色凝重。
      “你是说毕方和皋繁的那场打斗?”我不知道把花安置在哪里,弃了可惜,直接把花戴在头上。
      宇若点点头。
      这件事其实也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但说实话,那个毕方虽然厉害,可是宇若和皋繁的法力也是眼见不凡。我还以为,毕方早已被降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猛然想起上次在老大娘家,那毕方鸟也是凭空消失。
      我赶紧提起此事:“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我初次见毕方时,她附体在一个小孩的身体里,我救了那个小孩。她随我来到客栈,才有了我命悬一线那次,幸好被你们拦住了。”
      “我在学校听先生说过,鸟毕方,附体于所触之人,伺机而动,吞噬其意识,为己所控。”宇若恍然大悟。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实在不太理解,上古神兽三番五次附体于他人,于自身有什么好处。
      宇若双手攥紧,像是感受到了危机,眼神凌厉地看向远方:“接近天子。神仙千岁这天,气息紊乱,功法什么的统统使不出来,和常人无异。若是要袭击天子,轻而易举。”
      此时的荆落正冲着大红桌布发呆,大堂里到处是大红色的绸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要成亲。办生辰宴,他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只是思媱提了。凡人给神仙进贡,会增添福禄,他也不忍回绝。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皋繁紧攥的拳头周遭熊熊燃烧的火苗。皋繁出拳的一刻,我和宇若已经赶到大堂。我迅速上前抓起荆落的手腕,灵活逃脱。皋繁的火拳打到桌子,桌子即刻被劈得碎裂。
      宇若拔出残剑向毕方劈了一刀,毕方没留意到这两个不速之客,被剑气伤到,但这小伤对她而言,不足挂齿。大堂的人们都已经逃窜了,倒是云弦和韦母闻声而来。
      “宇若,你不是说要一直保护我吗,你怎么能伤害我。”附在皋繁身体里的毕方楚楚可怜地说道。
      宇若冷笑了一下,向毕方攻击而去,漫天的藤曼腾空袭来,她的脸也不过被叶片轻微割伤,皋繁的血落在藤曼上,宇若的眉心抽搐了一下。那分明是皋繁的血啊,泛着她独有的淡蓝色光芒。他悉心呵护了几万年的皋繁,今日,被他所伤。
      毕方腾空而起紧攥双拳,藤曼上便生出熊熊的火焰,像失控了一般,向宇若攻击而去。宇若用剑迅速砍断失控的藤曼,但那藤曼怎么都砍不完,藤曼由他召唤,藤曼被伤的反噬力量,让宇若吐了一口鲜血。大堂里的木材开始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毕方看着云弦,得意的笑道:“很快就结束了”她聚拢着全身的力量,向我们三人发出致命一击。
      就在此时,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横刀挡在我们身前。刀气和焰气让我满脸发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子轮廓分明的侧脸,感慨又一次死里逃生。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男子竟回过头盯着我邪笑了一下:“你叫什么?”
      “思媱,韦思媱。”我白了他一眼,很想骂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搭讪。
      “我是东君啊,我很想你。”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堂堂七尺男儿,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竟然闪着泪光。
      云弦也听到这句话时,额头冒出冷汗,他一直在藏着的她,终究还是被认出。
      东君向我挑了挑眉,回过头去,大刀一挥,漫天的藤条瞬间消失,毕方退后了几步。
      “烛龙,你不会忘了当时被我打的神形俱灭吧。”刚才东君那一刀出手,毕方便知道,被天池火山封印了数万年的她,已不是他的对手,但她还是故作镇定。
      “我有名字,不像你,自始至终只是一条神兽。”东君右边嘴角轻轻上扬,显得痞里痞气,可眼神却坚毅十足。
      他劈刀而去,毕方也不甘示弱,口中喷出火焰,一时间屋内电光火石,火星四溅。二人在房梁上奔走跳跃,房子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快走。”宇若皱眉说道。
      我搀着韦母,荆落抓着云弦的手腕,迅速来到院中。就在他们站定的那一刻,房屋瞬间倒塌,屋顶飞出三个人影,毕方身受重伤,东君的刀即将砍中毕方,宇若突然手持残剑挡在毕方身前,他的眼珠布满了血丝。东君迅速收刀,险些伤到自己。
      “宇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东君一脸无奈。
      “你可以不爱她,但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她。”宇若瞪着东君。
      “可她也不是皋繁啊。”东郡无奈地叹了口气,额头上因为打斗散落下来的头发被吹动着。
      “她就是皋繁啊,是见你一面都能开心几日的皋繁啊。”宇若在吼,思媱不敢相信,那个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天神宇若,在歇斯底里地吼叫。
      “我不管了,你自己来了断吧。”东君闪到一旁。
      “我知道你还在,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宇若的眼里闪着泪光。
      毕方吐了一口血,轻蔑地笑道:“那个傻神仙,明明已经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了,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强撑着。”
      “皋繁,我们都知道,神仙是没有来世的,但我还是要说假如,假如有来世的话,我不会向你表明我的心意的,我就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好好的爱你,就足够了。”宇若的手掌抹过残剑,残剑的花纹发出淡绿色的光芒,他挥剑而去,皋繁的眼眶流下两滴眼泪,宇若的双手抖动了一下。
      就在此时,毕方从皋繁的身体中抽离,化身成一个火球,向荆落攻击而去。我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只身挡在荆落面前。而云弦也即刻抱住了我,挡在了我的身前。
      宇若抱住倒下的皋繁,她用抖动的右手擦了擦宇若的眼泪。
      “对不起啊,忘了我吧。”皋繁明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可那声对不起,还是像花瓣落地一样,那么小声。倒是宇若的眼泪,让她越擦越多了。
      “我不怪你,你什么都没做错,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天空不知何时开始落雨,漫天的雨滴像是宇若断了线的眼泪。
      皋繁的神体渐渐变得透明,透明的身体渐渐变成泛着淡蓝色的尘埃,和着宇若泛着绿光的眼泪,一点点的上升。终南山上又多了一块墓碑,上面写着:第九代水神——皋繁。那倾盆的大雨洋洋洒洒,是上苍给他兢兢业业的神最后的葬礼。
      我紧紧地抱着云弦,不敢想象他将要离开自己。可我耳畔回响的却是韦母痛苦的叫声。我全身都在发抖,她睁开眼睛,看见娘亲的身体正在坠落。云弦遮住我的双眼,不认我目睹这残忍的一幕,我奋力地挣开他。
      “娘亲——”我迅速上前搂住坠落的韦母,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被娘亲汹涌的鲜血打湿,我盯着娘亲满是鲜血的脸,想要记住她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丝白发。
      “娘亲,你不在屋子里待着,你出来做什么,你快回屋子里好不好。”说出话的这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媱儿,你别哭,娘亲本来不疼的,倒是你一哭,娘亲开始疼了。我最近老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给你和云弦做了几件衣裳,就在我房间呢,记得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咳嗽的时候喷出一口鲜血。
      “娘亲,我最喜欢你做的衣服了,你起来教我好不好,我想学女红了。以后我会听话的,你让我学琵琶,我就好好学琵琶。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好好做个女孩子。你不是总说要去京都看灯会吗,你好起来,我们去看好不好。”我恨我自己,若是我不站出来替荆落拦下这一招,娘亲也不会用自己那瘦小的身躯,替我挡下这一劫的。我怎么能这么狠心,在娘亲面前,还这么不顾一切的,我该知道,她肯定会替我挡下一切,因为她爱胜过一切。
      娘亲颤抖着把我的手放在云弦的手上,还想说些什么,未曾说出,便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我抓住韦母要垂下去的手,那手虽停在空中,我却真实地感觉到越发地冰凉了。其实我想过无数次,娘亲离开我时候的样子。却没想到是这般,当真是世事无常,始料未及。
      云弦搂住我被雨水打湿的身体,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耳边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清楚。我把头靠在云弦的怀里,泣不成声。他抚着我的头,一遍遍地说着什么,应该是没事的,没事的。怎么没事啊,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离开我了。我倒还有一丝一毫的庆幸,至少云弦陪在我身边。
      东君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怎么也是活了几百万年了,目睹的生离死别不计其数,也早已看淡生死。东君硬挤出一个笑容,右眼流了一滴眼泪。也不知道他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
      雨下的很大,但是大家都不愿离开,仿佛只要停在原地,一切都还能挽回。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大家才回了厢房,各自神伤。
      我和云弦给娘亲擦拭好身子,换了干净衣服。两个人坐在茶桌前,相对无言。就这样僵持了很久,直到我的嚎啕大哭变成抽泣,变成哽咽,变成沉默。
      我不愿这样下去,因为悲伤不能分享。我沙哑着嗓子让云弦先离开。他也没说什么,拿起热毛巾,敷了敷我的眼睛,转身离开了,我该死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刚刚坐定,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云弦返了回来。木木地走过去,打开门却看见荆落一脸歉疚地站在门口。
      “思媱,对不起,若不是为了护我,也不会——”
      他若是不来,我都忘了娘亲终究是给他挡了一劫。我自然从未怪过他,要非要归咎,也是那毕方罪该万死。想这天子也是个至纯至善的人吧,我是该安慰他一下的。
      “这不是你的错。”我声音很微弱,我的确累了,可还是想着怎么让他轻松一些,“曾经有一个说书爷爷告诉过我,生是缘,死是缘,相遇是缘,错过亦是缘。你不必自责,是我和娘亲的缘分到了终点。”
      荆落像是没听见我在说什么一样,只想着弥补,自顾地说道:“人死后会有灵魂,我可以让你再见韦母的灵魂一面。”
      这话一出,我倒是有些惊讶的,差点忘了他可是天子。我是不想从他这里讨些什么好处的,天命不可违,可他歉疚的心,我又如何给他宽慰?
      “我说过了,你本就不欠我什么我,没有必要再为我做些什么事情。”我承认,我是在嘴硬的。人死虽不能复生,可是再添些回忆呢,再见最后一面呢,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吧。再听娘亲唠叨些什么,该多好啊,她现在是什么样子,还被病痛折磨吗,还记得我吗?
      若是明知要离开,还要不要努力去争取片刻的重逢,若是明知要错过,还要不要坚持去等待远走的故人。我始终没有明白,从过去到现在。
      荆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恳切地说道:“韦母现在应该要到往生门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他见我一言不发,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睑,补充道,“我想帮你,你总要让我为你做些什么,不然我会一直惴惴不安。”
      九五至尊的天子,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推辞。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云弦回了房间之后,发现东君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东君试探着说道:“暮结小贼,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云弦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接话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有心情同你胡邹些什么。”
      东君突然变得愤怒起来,伸拳打向云弦。云弦的头发被拳气吹起,但他毫无惧怕,也没有躲闪。在拳头即将贴到云弦脸上的那一刻,东君收住拳,并放下一句:“我看你还能装多久。”便消失在云弦房中。
      云弦惆怅地给自己倒茶,可细细的壶嘴,怎么也对不齐款款的茶杯。倒是他的眼泪,滴到茶杯里。他终究没忍住自己的眼泪。

      荆落抓着我的手,迅速地飞离吴彭镇。看样子,他的法力已经恢复了,意气风发。因为刚下过大雨,云层中透着湿漉漉的潮气,没有月光,四周一片黑寂。我满脑子都在筹划,一会儿见到娘亲要说些什么?
      约莫一个时辰,地面上出现一片发光的蓝色海洋,我在海的尽头落到地面。海水在我们身后涌动着,潮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中,虽是夜里,海风却暖暖的。我们斜前方百米处是一座高不见顶的银色大门。
      海里时不时有人游出,他们的衣服却没有一点湿漉,气质也和常人大有不同,骨子里透着清纯和阳光。人们依次排队来到大门前,驻足观看着什么,过后喝下侍卫派给他们的汤,穿过那扇门不见了踪影。
      这都是我没见过的奇景,但我漠不关心。“我们现在在那里,娘亲在何处?”
      荆落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刚才穿过的那片海叫往生海,这扇门是往生门。凡人死后,灵魂不灭,先要游过往生海洗尽铅尘,然后在往生门重温一遍今生,之后饮下往生水,忘却前尘,最后迈过往生门,迎来重生。”
      “饮下往生水,便一定会忘掉今生所有的事吗?”我盯着一个正在饮往生水的泪眼婆娑的老人说道。
      “绝大多数人都会全部忘记,但也有些记忆刻在灵魂里,会在来生的梦境重现。”荆落找寻着韦母的身影顺便答道。
      我没太听进去,张望人群了一下,一眼看到队伍中的娘亲,惊叹道:“我看到娘亲了。”这一刻我全然是兴奋时激动的,娘亲就在我的眼前,我根本无法想象,她片刻后会永远离开,整个人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
      荆落拦住正要向队伍中跑去的我:“你现在过去也没用,她看不到你,再等等。”
      天子都发话了,我也之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半个时辰之后,娘亲来到往生门前。我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株藤草不远千里跋涉到荆落的左手中,化为八个大字——天界有事,速回客栈。
      娘亲到往生门的那一刻,沉默了良久的荆落突然握住我的左手。
      “你干嘛?”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只有牵着我的手,你才能透过我的眼睛,看到往生门中韦母看到的一切。”我攥他的手攥得越发紧了。
      往生门突然闪出金色的光芒,一个面容姣好,气质优雅的女孩出现在其中。单是看眉眼,我便知道这是豆蔻年华的娘亲。我紧紧咬住下嘴唇,专心致志地看着往生门,生怕自己遗漏了娘亲生命里的某一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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