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启风尘》年硕

3、契子（三）

　　宇若喜欢皋繁，九重天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九重天不是别处，乃皇室所居之地。当然，在九重天上并非只有皇室的宫殿，立过战功的神仙，会被天帝赐殿九重天，这对神仙来说可是至高的荣耀。还有保卫九重天的侍卫，居于天福殿（通称侍卫所），照料天宫琐事的小仙娥，居于柳渊殿（通称侍女所）......
　　而这宇若和皋繁，年纪并不大，只有三万余岁。对这十万年一更迭的天界来说，算是后世小神仙。（至于为何天界十万年一更迭，至今还是个谜。）只不过，年纪小，本事大。二人同年同月相生，父母交好，取名也取自同一首诗的上下句——寰宇芳菲若，皋繁落木兮。
　　对神仙来说，心法口诀、各种功法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都是在天枢院习得，当然也有个别。在学成之后，会提前有所征兆，再在飞来石上修行几日，获得属于自己的自然之力，谓之得道。宇若和皋繁同是二百岁时在天枢院求学，千余岁得道，得道之时相差仅七日。
　　再加上二人勤于修炼，一万余岁就有大将风范，两万岁就被赐府邸于天宫，府邸相邻，可谓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平日里出出进进，都被天宫之人说是珠联壁人。可与他们稍有些亲近的人都知道，宇若对皋繁是各种讨好，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皋繁对宇若始终冷若冰霜，万年不变。
　　他们之间，本从小就是如漆似胶的关系。而这份关系发生改变，还要从二人一千二百岁时在天枢院的一段经历开始说起。
　　这神仙界出了名的浪荡却又威风的天神，是吞云山上一尾叫东君的烛龙。东君这厮出生距今已有七百万年，早年跟着朔风古神南征北战，威风凛凛。后来三界被平定，便和朔风古神隐居于吞云山，不问世事。
　　这崇尚师资力量的天枢院，十分执着的一件事，就是请这位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老龙，做史学先生。不过前去的神仙，全都无功而返。别说吃闭门羹，就是连吞云山的界内都没靠近过，不是偶遇大风暴，就是摔个暂时性半身不遂。但这天枢院依旧执迷不悟，投出帖子，这天界之人，谁能请得东君天神，便得三百万年历史的神兵落日剑。
　　这皋繁正愁生辰和宇若互赠礼物时，不知送什么，想来是天赐良机，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去往吞云山。这一路向北，什么偏门怪事都没遇到，平坦的很。
　　她在吞云山的边界南海见到一位少年，头发梳满麻花小辫，耳垂上面饰着黑色晶石，一身黑衣，嘴中叼着一颗狗尾草。他蹲在海边的样子，既痞又帅。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在天枢院之内见腻了长相白嫩的奶油小生，偶然见到一位如此与众不同又充满魅力的男人，瞬间被迷了心智，于是上前搭讪。
　　“请问，你是否知道东君天神身在何处？”皋繁羞怯地问道。
　　“你找他所谓何事？”东君吐出口中的狗尾巴草。
　　“我是想请他老人家出山到天枢院做史学先生。”皋繁彬彬有力的道明来意。
　　“未曾想这天枢院，竟是如此不济，我若是去了，怕不是要和你这刚成神（神仙千岁成年，亦称成神）的小娃娃一起共事？”东君始终没有站起来，一脸不屑地白眼着皋繁。
　　“你误会了，我是天枢院的学生皋繁，是领了学院的命，来请东君天神出山的。”皋繁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东君天神，连忙行礼道，“我适才无礼是没想到七百万岁的东君天神，竟还是少年模样。”
　　“那倒无妨无妨，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古板人，随你去便是了。”东君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蹲麻的小腿。
　　这情窦初开的皋繁，心里乐开了花，想着莫不是这东君天神也对自己有些动心。不然怎么什么仙阶的神仙都请不动的一位大神，只自己三言两语便请回了学校？
　　“谢谢公子。”皋繁想着叫天神什么的感觉无比生分，又不想太失礼仪，就憋出这句公子来。
　　东君皱了下眉，愤愤地说道：“你叫我什么都可，不过千万别叫我公子，这被叫公子的可是恶人居多。”
　　“是学生唐突了，东君先生。”皋繁看着东君脸上并无任何不满，看来甚是满意。不过叫先生也好，她也看过不少师徒恋的戏本子。

　　其实东君这种野游惯了的天神，怎么会甘心去天枢院过那种满是拘束的生活，他之所以突然决定去天枢院，不过是因了御笔（负责记录皇室生活起居的官职）那老头儿（说是老头儿，也不过是十万余岁，只是脾气秉性一股活了千百万年的样子，顽固呆板，一股让人犯困的书卷气）说是某天夜里无眠，去藏书阁寻书看看，似是瞧见朔风古神的背影，可惜转瞬就不见了。
　　创世神朔风自十万年前平定了天界的大战后就不见了影踪。这数万年来东君是日日寻、夜夜等，仍不见其踪影，好不容易有个线索，自然要抓住。可若是整日无端去九重天上瞎转，定是会引起天帝等人的注意，也不方便自己细细寻找。
　　这才想起天枢院也在九重天，自己可以住在院内，到时候进进出出也方便得多，至于皋繁，这初次见面后，着实是一点印象都无了。
　　但皋繁的心弦已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天神撞乱。罢了罢了，反正这世间大多痴痴等待却又求而不得的爱情，常常以一个误会开始，不是误会你喜欢我，便是误会我喜欢你。

　　皋繁请得东君这尊大神，如愿得到落日剑，生辰当日皋繁想早早去天枢院将礼物放到宇若的小书柜内，于是起了个大早，却在路上遇到东君。时间还早，她又实在好奇这先生一大早行色匆匆地去做何时，便悄声地尾随了一路。
　　这日凌晨，东君感受到天池火山有所异动，恐是玄彬要冲破封印，便一大早赶去。自朔风与天界诸神封印玄彬及其余党于此地已有七万年，封印有所裂痕，也无可避免。东君在天池火山下观望，想着洞口封印仅为第一层，洞中各人都根据法力高低还有所封印，即使被几个小神冲破也不会酿成大祸，不如再等些片刻，若是朔风也发现了天池山中的异动，说不定会露面。
　　半个时辰过后，东君果见一背影清丽的男子现身。朔风平日本就喜欢幻化成男子，这人或许是其幻术所化也未可知，他正想前去查看，封印裂痕突然变大，洞中几位难成气候的小仙向没有防备的东君攻击而去。
　　皋繁见状，立刻前去，用落日剑前去抵挡，谁知落日剑并未承受住，竟被打断。东君回首查看异动源于何，前方的男子亦被惊扰，东君再转身回看时，已不见其踪影。东君无奈，只得搂住伤员皋繁的肩膀，回旋着落下地面去，安置好皋繁，又将裂痕修补好。
　　皋繁看着东君的侧脸，五官立体，一些碎发打在眉尾间，甚是俊逸，不自觉红了脸庞。
　　“你为何要坏我好事？”东君蹲在皋繁身旁。
　　“我明明是为你抵了一招，何来坏事之说。”皋繁小心翼翼地说。
　　刚才那身影，若不是朔风，他没有兴趣去追，若是朔风，他追也追不上。这样一想，倒也怨不得眼前这姑娘。东君无可奈何地说道：“罢了，你一个千岁有余的小娃娃，能知道些什么呢！”
　　皋繁吸了吸鼻子，不满地说道：“我年纪是小了点，可年纪长了也无甚用啊。我手上这落日剑，说是降世三万余年了，也是这般不堪一击。”
　　东君轻蔑地笑了一下：“这落日剑，要注入仙家的血气才能发挥威力，你这随意一挥，和用破刀烂铁有什么区别？”
　　此句刚落，东君已消失于皋繁面前，只是天池火山中回荡着东君新撂下的言语：“小妹妹，无知就莫要口无遮拦，再怎么说也已经成神，可算不上童言无忌了。”
　　皋繁愣在原地，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自言自语道：“他刚才是冲自己笑了吗，还叫自己小妹妹。”
　　若说第一面与东君相遇，皋繁只是见他与平日所见之人截然不同而有所心动，这第二次见面，她便彻底沦陷了。
　　要说她喜欢东君哪里，她也说不清楚，经过三万年的沉淀，她才依稀觉得，大概是她今生有求必应，唯这一件事不称于心，于是喜欢便成了一种执念。但如何悟出这个道理，也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