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启风尘》年硕

14、重回安宁

　　你有过那样的感觉吗？明明自己担心的一切都即将发生，还在无望的现实里，相信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小猫指引我来到村子西面一幢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老房子前。房子已经不成型了，即使过了不少时日，依旧满是火烧后的痕迹，应该是传说中那位女孩子的房子。我穿过人群，看见黑漆漆的房中，方浩澜正用刀挟持着一个年轻男子。他的身旁，放着一副棺木，其中便是被杀之人的五脏六腑、手臂眼珠，竟还都保持着鲜活，好不血腥。
　　几个大汉掺着一位受了重伤的男子出去寻大夫，听身边的人谈论，他是劫持了那男子想来此处杀人，被人撞见了。我乘着火把的光亮看清楚那重伤男子，正是晌午时分遇到的大哥。看村长满目焦灼的样子，被劫持的男子应该是传说中的村长儿子。
　　我亦不敢轻举妄动，试图稳住方浩澜：“浩澜兄，你不要激动，我知道，我都知道。”
　　方浩澜表情充满愤怒：“你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眼神坚定地说：“我知道，她在等你回来。”
　　方浩澜的情绪变的更加激动，刀口险些划伤村长之子的喉咙。
　　“那些妇人传播谣言侮辱妹妹，那些店铺不卖吃食于妹妹，那些男人以吃食为要挟想要玷污妹妹。我妹妹做错了什么，美丽是错吗，孤单是错吗，她那么美好，配得上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可是她遭到了什么？”
　　我慢慢向方浩澜靠近，指着身后这一群旁观者，愤懑不平地说道：“是他们的错，当然是他们的错，沉默是错，议论是错，虚伪是错，贪婪是错。可你要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吗？”
　　方浩澜的眼中含着泪水：“我变成杀人狂魔又怎么样，是他们死不足惜。枉我还为了这种人，连夜快马加鞭，奔赴战场，将妹妹一个人留在这龙潭虎穴。我浴血奋战的时候，我还想着，这里的村民应该比镇上的人淳朴善良得多，会照顾好我的妹妹，我等到了什么？”
　　“我知道你很爱你的妹妹，我知道你每顿饭都会习惯性地摆两副碗筷，知道你的茶壶旁有两个茶杯，知道你院里的小桌旁摆着一对桌椅。杀再多的人又怎么样，她回不来了啊，永远。”我一直在等方浩澜的刀口能稍微松动些，这样便可以用轻功过去夺刀救人。可村长之子的脖子一直紧紧的贴着刀口，我很难动手。
　　方浩澜的眼泪滑过脸颊:“她可以回来的，就算她回不来，我也要让村子中的人全部陪葬。这是哥哥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他抽搐了一下，刀口也松动了片刻。
　　我一个箭步上前，把住方浩澜持刀的手腕。方浩澜毕竟是行军之人，反应很快，刀口割伤了我，血流溅于棺木之上。我喊村民过来帮忙，大家却怕伤及自身无动于衷，反倒是那只野猫一直在阻止着我伤害方浩澜。
　　我无奈，只得凭自身的速度，打掉了方浩澜手中的刀，此时众人才上前来压住方浩澜。
　　我知道这些村民断不会容下浩澜兄，不愿看到他悲惨的结局，先行离开。看到那些人现在一副正直样子，又想到刚才怯懦的样子，实在反感。
　　我不自觉地就走到了方浩澜的家中。这里一切如常，云弦走前把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椅子成对，茶杯成对，可惜那人却双双凋零了。
　　我走入房中，举着蜡烛，来到一方书桌前，隐约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路顺风，暮结书。那分明是云弦留字条的地方，我刚想拿起，纸条却成了白色的发光尘埃，消逝了。我呆站了很久，呆站到天快要放亮，呆站到蜡烛只剩最后一结。
　　我听到有脚步声，往窗外望去，瞧见村长之子抱着一个木匣来到屋中。
　　他礼貌地向我行了个礼：“思媱姑娘在此处啊。在下村长之子——董森，多谢姑娘适才的救命之恩。”
　　我并没有回礼，许是太累了，还是客套地说着：“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董森不解地问道：“不过，我有一事想要请教。姑娘才来几日，是如何知道方浩澜便为凶手的？”
　　我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浩澜兄家不时便会有野猫造访，想是他取人器官之前都会先拿动物操练，血腥味引来的。他说他的妹妹死去了，想必便是那位被村民们一起害死的姑娘。还有他的房子故意距离村中人隔着一条荒径，应是不愿沾上村民的气息，可为了方便复仇，不得已罢了。不过，这些都是怀疑，若不是今日野猫拽我的衣角太过于蹊跷，我也不会联系到一起。”
　　“姑娘还真是才思敏捷，方浩澜已经往生，我对不起他们兄妹，过来收几件东西，给他们烧了去，也算是一点歉意。那我就不打搅了。”董森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我刚刚还知道了一件事。”见董森的脚步停了下来，我继续说道，“你是假装被挟持的。”
　　董森转身回来，平静地说道：“我并未听懂姑娘话中之意。”
　　我轻叹了口气：“那我说些你能听懂的吧，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方星火。”
　　“听上去不像是个红颜薄命的名字。”我说完这句，闪到他面前，小声地嘱咐道，“天高路远，好自为之。”
　　我未曾在这所村庄中寻到云弦的身影，想着云弦应该去到前面的镇上，我用轻功的话，应该是可以在他到镇上之前拦下。我刚想出发，又发觉自己的行李落在了星火姑娘的小院中。我到那里时，人群已经散尽，除了荒凉别无他物。
　　太阳渐渐冲破夜空，撕出一个缺口，光亮四溢。我最后看了一眼，这说不清是黎明还是黑夜的村庄，仓皇离开了。
　　我一路问一路寻，早早来到去镇上的必经之路，等待着不出意外还有个把个时辰会到来的云弦。阳光下，我突然觉得小村中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戏本上看过的某个逼真的章节，又或者是很久很久以前经历过的事情了。我并未想得出神，身后小心翼翼地脚步声尽收耳底。
　　我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东君还是那副贱贱的样子：“我只是预感到你正在想我，就想来满足你想要见我的心愿。”
　　“你，我倒是没想，不过我确实在想一件事情。”
　　“有关那个村子的？”
　　我点点头：“我本来还在纳闷，为什么方星火的事不过是半年之前发生的，却被说是一个传说。可我现在想明白了，所有已经消逝的往事，都会变成一个传说，最终会被遗忘的。”
　　东君不解地搔搔头：“什么意思啊？”
　　我搔了搔东君的小辫子，笑着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
　　村长折腾了一宿也未曾睡觉，好不容易天快亮的时候眯了一会儿。又被自己的婆娘慌慌张张地叫醒了，说是儿子董森失踪了，只留下了一封信。她不认字，让村长读。
　　村长看完，眼中垂下浑浊的泪滴，掷地有声地读道：
　　母亲、父亲，孩儿不孝，愧对二老的教诲。本是你们心善，让我偷偷送些吃食于星火姑娘，我却心生爱慕，让您二老遭受指责和议论，此为不忠。暗中帮助浩澜兄复仇，残害村民，此为不义。二位已经年迈，我却不能伴在身侧尽孝，此为不孝。但自幼父亲教我读书辩礼，我自诩品德高尚，却踏入步步深渊，又无气度直面死亡，亦不愿再在这腐朽吞人的村子沉沦下去。只得悄悄辞别，愿二位身体康健，儿在天涯，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