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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竹笼记（二）——秉烛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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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说完，辛濯和小道士都吃了一惊。六部郎中比衡阳知州的品级还要高啊！
张玉成说：“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掌管治理江水、兴修水利的事，喜欢收藏、钻研前人古籍，他们最推崇的就是郦善长的《水经注》。
“但是现在流传世间的《水经注》，要么章节不全，要么错误百出，而且经过这么多年，沧海桑田，书中有的记录今天已经不适用了。这一本是我家一直收藏的古本，祖父认为这是流传到现在最完整、最有价值的一个版本了。”
辛濯拿出下午买来的酒，边听边喝，还递给张玉成一杯，他摆摆手没有接。又给小道士，小道士也不喝。
“祖父和父亲一直都想把这本书彻底地修正完善，好让后世能够从中受益，但是平时杂务繁多，一直没有机会，而我当时年龄还太小。
张玉成看了眼桌上摞着的厚厚的稿纸，眼神有些空洞，说：“其实什么圣人之言、诸子百家的主张，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能够周游四海，身体力行地到各地考察，将善长公的书重新考证和编纂完成。”
辛濯和小道士这么听着，不由得刷新了对他的认识。
“但是现在，这个想法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我没有其他选择，只好每天读书，不会被人耻笑是虚度时光罢了。”
这似乎勾起了张玉成最深的伤心事，他低头想了一会，猛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决定换一个话题。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一丝模糊的微笑，看着妻子的方向，说道：“我妻子的父亲和我父亲曾经是好朋友，我们小时候就定下了婚约。后来……后来我沦落到这里，她却毫无怨言，坚持要嫁给我。这几年来，我们只有彼此，但是已经足够了。”
关于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里的，张玉成缄口不言，小道士也不多问，辛濯居然也没有追问下去。小道士看了一眼辛濯，只见他愁眉紧锁，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什么心事。
小道士说：“你和你的妻子从小就认识吗？”
张玉成说：“没错，我家的事情她一直都知道。我们平时闲聊，常常一起回忆以前的事情，现在想来，有高兴的时候，也有很多事令人可笑，还有的事情她记得我不记得，或是我记得她却不记得，每到这时我们就很开心，像是两个小孩发现新的玩具一样。”
辛濯一惊一乍地说：“哦！难怪那只画眉鸟对你家的事情这么了解，原来是经常听你们聊天啊！”
张玉成点了点头，说：“应该是吧。”他的表情再一次严肃起来，对小道士说：“道长，请你一定帮我处理这只妖魔，不要让她对我妻子有什么影响。”
小道士说：“既然你这么想，我会安置她的。而且，”他认真地说，“叫我小道士就好了。”
窗外的细密的雨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嘀嗒声。他们一晚上就这么聊着，聊张玉成如何生计，聊今年的乡试、明年的会试乃至殿试，聊小道士游学时遇到的奇闻怪谈，还聊辛濯如何施展医术治愈最凶险的病例。后来张玉成和小道士也喝了些酒，迷迷糊糊地，三人都打了个盹。
辛濯正在睡梦间，一抬胳膊碰倒了提灯，不觉惊醒，“呀”的一声喊出来，另外两人也惊醒了。好在提灯里蜡烛已经燃尽，火焰已经熄灭。
他们小睡后醒来，这时都觉得神清气爽，倍感轻松。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张玉成打开门一看，语气轻快地说：“雨停了。”
小道士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努力回忆了一会儿，突然说：“画眉鸟！”
三个人不约而同朝墙上望去，只见画眉鸟缓缓地睁开双眼，使劲眨几下，像是刚睡醒，还没想起来发生了什么。过了几秒钟她反应过来，然而画眉鸟不再像昨天一样暴怒，而是悠闲地在笼中踱步，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好奇地望着他们三个。
辛濯说：“这画眉鸟胆子挺大的嘛！”
小道士对着画眉鸟说：“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所以不会追杀你。我只想和你谈一谈，你虽然是妖魔，但好像和仙山有关系。可以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画眉鸟一双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道士，表情十分高傲。扣在她手上的细绳已经被小道士收走了。
小道士打开笼门，辛濯和张玉成都不由得后退，尽可能地站到最远的地方。
画眉鸟从笼中优雅地飞出，在空中转过一圈，然后又是一阵亮光闪过，半空中的画眉不见了，他们面前出现了昨天的那个女孩。
直到现在，他们才看清楚这女孩的长相。她长着椭圆脸，一双杏眼微微上翘，面容可爱，满脸的稚气。女孩头上梳两只发髻，系着琥珀色丝带，穿一件松花夹袄和银白的长裙，腰间垂下两条石榴红的绸带。这本来是寻常女子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却总有一种妖妖调调的感觉。
这女孩表情随意而轻松，看上去毫无警惕的样子。她仔细打量了小道士一番，然后有些盛气凌人地问：“是你给我设圈套的？”
小道士说：“对。”
女孩“哼”地一声，望向一旁，有些不屑地说：“昨天是我大意了，出去觅食的时间长了点，没发现你们几个的陷阱，算你们运气好！”
小道士并不争辩，说道：“纸上的字是你写的吧？你和仰止山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写那里的字体？”
女孩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我没空和你们闲聊，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辛濯和张玉成纷纷向两侧让路。
小道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女孩转过身，皱着眉头看着他。
小道士平静地说：“我真的想知道仰止山的字体是怎么回事，还请姑娘不吝赐教！”虽然语气平静，声音却比之前提高了些。
女孩又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返回书桌旁，直接坐在凳子上，说：“好吧，既然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小道士也坐下来，辛濯和张玉成依然有些警惕，坐在离她最远的桌角旁。
女孩吸了口气，说：“我本来只是一只画眉鸟，出生在哪里、家人有哪些，我都不记得了，那时的记忆还很模糊。我只记得，那时我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我……我可以听懂人的语言，我甚至有自己的思想，能够明白人间一些粗浅的事。
“本来，我的生活很简单，那时羽翼未满，只是每日在巢里等着喂食，或是嗷嗷地啼哭。但是有一天，不知为什么，我从巢中掉了出来，被底下的树叶挡了一下，虽然活下来翅膀却受伤了。
“我才刚开始学习飞行，那时我孤立无援，十分绝望，又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很害怕，便挣扎着拍动翅膀，没想到我真的飞了起来，只是飞得很低很低。
“我就一边哭一边挣扎着飞，一刻也不敢放松下来，一直向前，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途中还遇到过烟雾、废墟……
“就这样，终于我飞不动了，哭也没有力气，又累又渴，只能趴在地上休息。
“就在我觉得意识模糊的时候，突然，好像听到流水的声音，还有纷乱的脚步声，声音很大，传到耳朵里像是打雷。我慢慢睁开眼，发现前面有一条小溪，溪水两侧是色彩很美丽的岩石，像是……云霞的颜色，我形容不出……都罩着一层薄雾。我好像在一座山脚下。”
辛濯听的入神，两只胳膊已经放在了桌上，不像之前那么警惕了。张玉成还是坐的远远的，带着冰冷而漠不关心的表情。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跳到溪水旁，然后大口喝了起来。可是，没等我喝两口，头上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个女人把我提了起来，盯着我看，又惊讶又生气，语气严厉地问我：‘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穿的衣服也是我见过最美的。
“她大概看出我的狼狈，叹了口气，从提篮里抓出一些草籽喂我，又让我喝了几口溪水。然后，小声对我说：‘赶紧走吧！不要让别人看到你，否则就麻烦了！’
“我点点头，立刻头也不敢回地飞走了，说也奇怪，吃完那里的东西，我竟然不觉得累，一直飞了很远。你说的仙山，大概就是这个吧？它叫仰止山吗？”女孩问小道士。
小道士正要说话，辛濯抢先问道：“小画眉，你是怎么——我们不能老叫你小画眉，你有名字吗？”
女孩开朗地摇摇头。辛濯兴冲冲给地对小道士说：“老弟，我看我们还是先给画眉鸟取个名字吧！”
小道士看向窗外，屋檐上还在滴着昨日寄存的雨水，他若有所思地说：“恰巧昨夜下了一场雨，就叫‘喜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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