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云山驱魔人》石是石头的石

12、竹笼记（六）——蠹魔之伤

　　马车停在安和郡主府门前，把三个人送下后，耿家的人就离开了。
　　一路上，小道士和喜雨问起郡主和孟家的事，辛濯就是不说，只是催促着车夫再快一点赶路。
　　郡主府门前站了两个侍卫，两侧的高墙上挂着稀稀拉拉的藤蔓，尽管屋宇森严，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清。辛濯跟侍卫说了些什么，一个侍卫进门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儿，侍卫走出来，说：“跟我来吧。”
　　于是，三个人跟着穿过前院，走正厅旁的侧门，经过院内游廊，一路来到了内室。
　　掀开门帘，有一个人已经坐在那里等他们。这人穿着精工刺绣的便服，戴了一只黄金镶嵌宝石、流光溢彩的项圈，腰间挂着玉坠，是一名年少的贵公子，只是他脸色有些暗沉，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辛濯说：“孟公子，好久不见，你怎么样？”
　　这位孟公子烦闷地说：“还好，还好，就是这两天喝酒猜拳老是输，运气差一点。你呢？”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和模糊。
　　这时，有人来报说：“伶向澍来了。”
　　孟公子说：“让他进来。”
　　仆人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一位少年。这位少年英姿俊朗，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飘逸的气质，一身打扮低调而又华贵。他向孟公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孟公子，我家公子有话带给你。”
　　原来他并非哪家的公子，只是一个仆人，但是，单看穿着打扮和孟公子差不了许多。
　　说完，他看了看小道士三个人，有些尴尬地问：“孟公子，这些是您的客人吗？”
　　孟公子说：“没关系，你尽管说。”
　　伶向澍说：“我家公子说：‘老孟，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晚上一起出去喝酒，帮你排解排解烦恼。’”
　　孟少爷听他这么说，居然不生气，反而开心起来，面色也明亮了一些，对他说道：“好，你回去告诉伶公子，晚上我就去你们家找他！”
　　伶向澍微笑着拱了拱手，又向小道士三人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辛濯在旁边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碍于面子不好打断，心里面却已经急躁不已，两只脚不停地敲着地板。伶向澍一出门，他便问孟公子：“公子，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令堂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按时用药了吗？”
　　孟公子连忙答道：“都按时吃了，都按时吃了。”一边把他们引进卧房，对辛濯说：“先生自己来看看吧。”
　　他们进到内室，有两个丫鬟扶着床上的人坐了起来。这个女人面色苍白，两颊深陷，看上去已经卧病很久了，而且，她的眼神中满是伤感，已经超出了病痛的含义。
　　辛濯喊了一声：“郡主！”
　　这位安和郡主抬了抬眼睛看看他们，缓缓地点了点头。辛濯走到她身边，踌躇了一下，然后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说：“郡主，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小道士，他肯定有办法帮你！这一位是我们的朋友，喜雨姑娘。”
　　郡主露出一丝微笑，淡淡地点头以示礼节。
　　辛濯刚才一直用余光留意着小道士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在屋里环顾了一圈，这时候拉过他， 小声而又着急地问：“这里有没有妖魔，你发现什么了吗？”
　　小道士看了看郡主，眼神里一言难尽，说：“嗯，感觉很强烈，但视觉很模糊，应该是藏在了暗处。”
　　他拿出那只浅绿色的风车，又从袖中抽出一件一尺见方的薄茶巾，灰褐色的茶巾看上去有些旧了，上面还沾着茶渍，茶巾的一头拴着一个铁环。
　　小道士把茶巾铺在地上，把铁环放在正中央，拧了两圈，铁环竟然陷进了地面，把茶巾牢牢地箍在了地上。他把风车立在了铁环正中央。
　　过了一会儿，好似有微风吹过一样，风车慢慢地转动了起来。屋里的人都屏气凝神地盯着这只风车，它按照一个速度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在极其安静的房间里，似乎都能听到它带起的一丝风声。
　　突然，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阵响亮的“当……当……” 挂钟的声音此时听上去格外喧嚣，众人都被吓得一震。
　　随着钟声敲过十下，突然，地上的风车开始加速，似乎遇到一股风暴的突袭，扇叶疯狂的旋转着，仿佛要脱离脆弱的枝干，风车开始在地面上剧烈地晃动起来。
　　小道士迅速扑到茶巾旁，双手紧紧地握住风车，想要把它拔出地面。但是，风车似乎被一阵看不见的力量控制着，紧紧地贴在地面上，由于扇叶转动速度太快而摇摇欲坠，眼见着要四分五裂了。
　　小道士双手抓住风车，整个身体都压在了上面，手上的关节因用力而惨白，辛濯似乎听到了扇叶划过小道士的衣襟发出的撕裂声……
　　突然，风车脱离了地面，扇叶一下子平静下来，缓缓转过两圈便停住不动了，似乎刚才的风暴都停住了。
　　辛濯焦急地问：“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意思？”
　　小道士将耳朵贴在茶巾上，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然后，他将铁环拧下，把铁环、茶巾和风车收好，说道：“风车转动，表明魔力有生命支撑，按照我听到的律动声，它的本体应该是昆虫一类的动物。这次的妖魔魔性很强，和以前遇到的那些没有办法比较。”
　　辛濯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剩下一脸错愕的表情。郡主和孟公子还在看着刚才放茶巾的地方，小道士曾经把铁环拧进了地面，但是现在那块地面像以前一样平坦，一丝痕迹都没有。对于小道士的试验，他们倒没有过于惊讶，只是抱着一些好奇和不确定。
　　辛濯问：“那……我们要怎么办？”
　　小道士看着卧房另一侧的房门，那扇门通往隔壁房间，就是刚才传来钟声的地方。小道士问 郡主：“隔壁房间是做什么的？”
　　郡主淡淡地说：“那是我的书房，很久没用了。”
　　小道士径直向书房走去，辛濯赶忙去拽他的手臂，没能拦住，只好跟上去，喜雨也跟了过去。
　　走进书房，扑面而来一股灰尘和陈旧书页的味道，三个人都被呛得一阵咳嗽。但是，看清这里的布局摆设之后，他们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间书房比郡主的卧房还大，屋内有雕刻华丽的书桌、扶手椅、屏风、排钟和躺椅，四面墙壁有两面都是高及天花板的红木书架，上面摆着厚厚的古籍，有的书被翻过，草草的堆放着，还有的书已经破旧损坏，书页都粘在了一起。
　　另外两面是窗户，从室外投入明朗的光线，但窗边的藤蔓缺乏清理，快要把窗户占满了。
　　书架下侧是橱柜，小道士拉开一扇柜门，“哗”地一声，杂乱的手稿、书卷从里面倾倒了出来，洒落一地。小道士随手拿起一页纸，认出来这是五代十国时期珍贵的手稿，上面有之前历代收藏家的印章，这样的手稿竟然就这么被随意地塞在柜子里。
　　小道士环顾四周，感觉到这里的藏品可能都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心想：“要是这里有某个《水经注疏》的版本，被人遗忘在角落里损坏、消逝，张玉成知道了会气得发飙吧？”
　　辛濯在他背后小声地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小道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才想的入神，一时间居然忽略了来这里的目的。
　　他刚要说话，突然，两侧书架上的书页开始“刷刷”的不停翻动，成千上万本书同时响动，制造出巨大的噪音，使他们像是置身于一场狂风暴雨中。有的书页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在室内余光的映衬下近乎透明，如同无数只上下翻飞的浅金色的蝴蝶。
　　辛濯不由得抓住一旁的椅背，仿佛自己随时会被风吹倒一样。
　　小道士正摸不准这只妖魔的动向，突然，两侧的橱柜一齐打开，数不清的古籍手稿从两边倾泻而下，随之冲出一股浓烈的潮腐的气味，小道士被呛得一个趔趄，头脑一阵发昏。辛濯脚下一滑，被书海冲到了房间正中央，喜雨捂着鼻子蹲在书桌后面，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小道士大吼一声：“不好，它要跑了！”
　　辛濯慌张地划着地上的书海，却只能在原地打转，无法向前移动，大喊道：“快想办法啊！”
　　小道士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绳索，正是之前捉画眉鸟时用的那条。他把绳索朝房门的方向扔过去，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问：“你们在干什么？”接着，孟公子推开门走了进来。
　　话音未落，门猛地弹开，孟公子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上，胸前的项圈和小道士的绳索缠在了一起。他正忙不迭的解开绳子，门外的卧室里已经响起了狂风的呼啸声，屋内的窗帘、宫灯、橱柜似乎都被卷进了暴风雨中，簌簌作响。
　　小道士喊道：“郡主小心！”一把撤回绳子，向门外跑去。
　　喜雨这时也已站起身，冲出门外。随着风暴声越来越大，郡主能够感受到，周围蕴藏着一股危险的力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但她只是面容苍白而平静地躺在床上，对这一切似乎不为所动。
　　喜雨和小道士都冲进了卧室，孟公子和辛濯也跟了上来。眼见着床帘的一角已经卷进了半空中，突然一阵金光迸现，伴随着火花的爆破声，郡主床前升起了一团薄雾，还有翅膀翻腾的声音。
　　郡主和孟公子被金光闪了一下，没看清雾中的景象，只觉得那个叫喜雨的女孩好像不见了……
　　只一眨眼的功夫，又是一阵金光和火花声，风暴声已然褪去。云雾下又出现了喜雨，她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渗出滴滴鲜血。
　　辛濯和孟公子赶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小道士紧紧攥着手中的绳索，刚才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脑中闪过许多疑问和许多可能的解答。
　　郡主缓缓坐起身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喜雨，说：“你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