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贝壳》羊驼贵

7、收养的宠物

　　谷利的样貌秀气而端正，虽然个子不高，还是有一点显眼。
　　但他自己并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只是天生长的白，而且不丑而已。
　　他从来都意识不到自己有时在向外散播美色。偶尔有人穿过人群看着自己，那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们的亲戚朋友。
　　这天晚上，他听到坏消息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现在看起来如何。他靠在门框上，备受打击，感觉才刚开始有点节奏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
　　惨白的日光灯照在他脸上，这种灯光下的人总是显得憔悴焦黄，他却一样白白嫩嫩，眼角下垂的大眼睛流露出一丝茫然，配上精致的鼻子嘴巴，倒让站在他对面的人忍不住想：这小子长得挺秀气。
　　“不租了？”
　　“嗯，房主要把房子收回去，结婚用。”
　　或许是一时间只顾看脸，胖墩墩的室友居然失言了，谷利意外地望着他，“房子不是你的吗？”
　　签约时，他可是一直不断重复，“我的房子”，“我这个房子……”
　　室友轻咳一声，有点不自在，“当然不是了，我是二房东。总之，这里只能住到这周周末，你之前交了三个月房租，还有一个来月没住，我退给你。这也是房东昨天通知我的，我没耽误就通知你了，这种房子多的是，附近不少，你找找看吧。”
　　这话听起来隐隐约约让人不舒服，谷利没顾上理会，他的注意力聚焦在另一件事上：“那……把违约金赔我。”
　　“哪有什么违约金？”室友的两道粗眉毛往脑门抬了抬。
　　“押一付三，必须租满约定的时间，租房的时候都签好了，这条我要遵守，你也一样，没有让我住满约定的时间，就该给我违约金。”谷利把眼睛瞪得圆圆，挺直后背，据理力争。
　　从那天开始，谷利陷入普罗大众共同的烦恼里：钱不够。
　　算起来很简单：房租大约一千块多一些，租房基本是押一付三，签约时要付四个月的房租钱。他入职以来还没发过工资，手里只有不到两千块，月末还要还第一期助学贷款……
　　怎么办？
　　跟公司商量预支工资，跟房东商量先付一个月房租，或者……借一点钱？
　　向老板借钱，应该能借到吧。自己需要的数目不大，再许诺一发工资就马上还给他。
　　正好明天就要见面，借借看好了。

　　“最后你朝二房东要到违约金了？”第二天晚上，律云丰问。
　　“我们争论了半个小时还多。后来他可能是累了，就答应给我了，”谷利把碗摆好，笑得一脸灿烂，“一千块呢。”
　　谷利对金钱的认知停留在久旱逢甘霖的阶段，一千块绝对是笔巨大的甘霖。
　　“真能干，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什么，我很会要钱吗？”
　　“嗯。”想想也是，谷利虽然长着一张很好欺负的脸，毕竟是一路卖力打工，养活自己过来的，跟不谙世事，一直靠家里照顾的小孩相比，他肯定更会维护自己的利益。
　　“我还要到过老板拖欠的工资呢。”谷利有点自豪地说。
　　“他骗你自己是房东？租房时没看产权证吗？”
　　“没有诶，没想到要看。下次吧，再找房子我会记得看看的。”
　　“打算往哪里找？”律云丰一边问，一边打开外卖的袋子。
　　这天晚饭，他叫了一家很不错的外卖，送来的食物都用砂锅盛着，热气从锅盖边缘露出来。
　　闻着香气，谷利肚子咕咕作响，“还在那边附近找房子，房子很多，只是……那个……”
　　刚好可以提提借钱的事情。只不过在开口前，忽然感觉到意想不到的艰难。
　　“分租的房子很多，只是……”感受到他的吃力，律云丰专注地看过来，他的眼神仿佛有压力，谷利脸先红了，“新找到的地方也是押一付三，这星期就要交四个月的房租，公司还没发工资……”
　　设想中条理分明的草稿不翼而飞，谷利的意图全凭律云丰自行领会，“钱不够？”
　　“嗯，想借一点，等到发工资马上就能还给你啦。”
　　“怎么没往你公司附近找一找？”公司附近，其实就是律云丰家附近，这里离谷利公司步行只有十几分钟。
　　“租金贵。”其实谷利搜索过律云丰的小区，搜索前想好了，真的住在这里，他就说是自己在这里出入时见到的招租传单，而不是特意找的，免得老板觉得自己好像……好像只想黏着他似的。
　　虽然自己的确就是想黏着他。
　　住在一个小区里，那么方便，也许见面会更频繁。进进出出之间，或许老板会习惯自己的存在，进一步觉得，有自己在身边真好……
　　结果看了看价格，他沮丧的发现，白安排了那么多内心戏，根本租不起。
　　“想租多少钱的房子？”律云丰一边问，一边掀开手边砂锅的盖子。随着他的动作，坐在对面的宠物下意识伸长脖子往砂锅里面看，小脸带着渴望。律云丰递一碗米饭递给他，“快吃吧。”
　　谷利双手抱着米饭碗，乖乖老板先开动，一边说了个数字。
　　有时候律云丰出去吃的饭都远超这个金额，他想想曾经见过的谷利的上一间卧室，狭小破旧，的确也只值这个价格，“房租的负担很重，是不是？”
　　“没办法呀。主要我们入职后一直还没发工资，要等第四个月一起发，那时我就有钱了。”
　　“那你现在手里的钱是？”
　　“大学时攒的。在学校里几千块能花很久，放在兜里，感觉底气很足，结果一出校门，转眼就没有了。”宠物低低头，散发出一股忧愁的气味，“还得还助学贷款，这个月只能申请延期了。还好能延期，要不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猛然闭了嘴。钱钱钱钱钱，这些烦恼已经在他心里反复盘桓了一个星期，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不该倒给老板听的，他不想让老板误会，好像自己透露一些难处，巴巴等他支援似的。
　　于是急忙转了口，“其实仔细想想，延期还款简直是不用白不用嘛。借我二千五好不好？这个月月底能发工资，到时候就还给你。”
　　“学校的贷款还有多少要还？”
　　“一万两千块。”
　　“我有个更好的方案。”
　　“？”
　　“你先在我这里落脚吧。”
　　谷利瞪圆眼睛，眨巴一下。“你先在我这里”这段他听清了，最后两个字是什么？
　　“我……没听明白。”他小心翼翼地说。
　　“你可以在我这先住一段时间，直到存够一万二为止。这里地方够用，你住客房，进出都方便，上班也近。工作前几个月没什么钱是正常的，慢慢就好了，有地方住，不用付房租，存钱就快一些。”
　　“可以……可以吗？不会打扰你？”
　　“你这么乖，不会打扰人吧？打扰我就给你赶出去，”说着用手摸摸谷利头顶，好像在故意逗他，“我在家的时间也不多，经常出差，你老老实实帮我看家。”
　　谷利果然老老实实地回答，“好呀。”
　　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又觉得幸运和开心，又隐约有点怪异，似乎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挑剔地念叨着，“你用什么身份住在人家客房啊。”
　　律云丰肯让他住进来，真叫人意外，这种好像捡来一般，可以跟律云丰住在一起的机会，还是不要想得更多了吧。
　　带着还是有点复杂的情绪，谷利花了一个小时，就顺利搬进律云丰的家。他的行李比刚上高中那会儿扩张了些，发展成三只破破的柳条包，放在客厅的地板上。
　　哪个空柜子用来放他的东西，衣服挂在哪，换洗的床上用品在哪，洗衣机怎么用，燃气炉怎么开……律云丰给谷利介绍了屋子里的设施，只是没进自己的卧室。
　　帮谷利把柳条包拎进客房，让他去收拾行李后，律云丰带着一种养了猫般的愉快心情，回房间看邮件。
　　为什么让谷利搬进来？在开电脑开机的空档，他问自己。
　　他是个计算周密的人，很少受情绪左右，做事前必然先权衡利弊，几乎没有凭着冲动做决定的时候。
　　但让谷利过来住，却完全没过脑子，那时他只是看着小心地从丸子汤里捞菜叶的谷利，一边想“到底是被怎么养大的，才会连丸子都不敢夹”，一边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奇怪的是，冲动说出口之后，一点也不后悔。
　　没什么大不了的，暂时让他住进来而已。像谷利这样的性格，不会带来什么麻烦。
　　就当只宠物来养吧。
　　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隐约能听见隔壁传来整理东西的声音，宠物正在活动。
　　律云丰带着一丝笑意看起邮件。三个小时过去，他有些口渴，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巴黎水，倒进玻璃杯里喝。外面传来拖鞋底轻轻着地的声音，谷利顺着厨房的灯光走了进来。
　　“喝吗？”律云丰晃晃瓶子。
　　谷利看了一眼，摇摇头，“我想喝点水。应该怎么烧水呀？”
　　他早就渴了，之前悄悄在客厅转了一圈，熟悉的凉水杯空了，没有水喝，又找不到烧水壶，看看律云丰在电脑上操作，不想过去打扰，就回房间等他忙完，只是没想到老板会过这么久才休息，一个人能做出一些成就，肯定要相应地付出努力。
　　“这个就是。”律云丰下巴点点谷利身后，宠物就站在水壶边上找水壶。
　　“玻璃的啊……”所以自己没认出来，水壶不是金属或者塑料的吗？玻璃的看起来好高级。
　　“还有不熟悉的问我，我不在就自己弄，不要紧的。水不要接那么多，不能过线，烧不开。”
　　“啊，不好意思。”
　　谷利把水壶放在基座上，摸索着打开开关。
　　水烧开还要放凉才能喝，看他眼巴巴的样子明显是渴了，律云丰从冰箱里拿出另一瓶巴黎水，拧开递过去，“先喝这个吧。”
　　“嗯……谢谢。”宠物接过水，喝了一口惊讶说，“不是甜的诶。我还以为是雪碧。”
　　“是矿泉水。”
　　“啊啊。”心里有点遗憾，还是想喝雪碧。
　　两个人各自喝水，一时无话。
　　“收拾完了？”
　　“嗯。”
　　“好，那早点睡。等下我也睡了。”律云丰冲洗下杯子，回卧室去了。
　　过一会儿，他听到轻轻地拖鞋声音，谷利也回了客房。
　　宠物回窝啦。律云丰在自己的KING SIZE大床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