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贝壳》羊驼贵

8、肉偿就行了

　　谷利搬进来后，律云丰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猫。
　　他没养过猫，不知道那是件多麻烦的事，所以才有这种想法。
　　他概念里的猫就是怯生生、柔软、总在角落里观察人类在做什么，却谨慎不肯靠近的小动物。
　　这完全就是谷利，进出轻手轻脚，干净整齐不留活动过的痕迹，还打扫卫生，好像座敷童子。
　　听养猫的朋友说，下班进门时，猫会守在门口，等人回来。
　　“它来迎门，然后倒在地垫上，一边滚动一边喵喵叫。”
　　他觉得这点也跟谷利很像。
　　“回来啦！今天也很晚呀！”一听到开门声，就从他的房间里蹿出来，一脸开心的，正是被当成宠物已经一个星期，却不自知的谷利本人。
　　“嗯。”律云丰换上拖鞋，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去盥洗室洗了洗手，看看四周，“做卫生了？”
　　“嗯，擦了玻璃和地板，洗了点衣服。”
　　并不是律云丰要谷利做这些的，但谷利做了，他也没拒绝，只是把头转向阳台晾衣服的方向，“深蓝色的衬衫不能机洗，要送干洗。”
　　“啊……”
　　“下次我拿给你的衣服，你再洗。”
　　“好。”谷利说，声音小了一点。
　　律云丰拿起装笔记本电脑的包，向卧室走去。
　　宠物在身后问：“我削了苹果块，你要不要吃？”
　　“不用了。”律云丰说，推开门走进去，门被反弹的力量又合上了一点。
　　深色的木门没有关死，打开了45度角。
　　谷利没有跟过去。他明白半掩的门不是邀请，而是拒绝。
　　他站在客厅原处，听到房间里传来电脑启动的声音。律云丰很忙，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又对着电脑直到深夜。
　　跟之前想的不一样，以为住进来就有更多时间跟他相处，其实并没有比之前多很多。
　　谷利默默回到自己房间去，老板到底是在工作还是在玩游戏呢，他从没看过他的电脑画面。
　　是在工作吧。
　　住在律云丰家几天后，他摸索出规律，如果老板到家后直接回房间，那就意味着他会一直敲电脑到深夜，当天晚上不会再有什么……嗯……跟谷利“交集”的机会。
　　他只要安静地度过剩下的时间就行。
　　他站在床前间，转身面向书柜。之前老板说过，他可以随意看里面的书，他于是挑了本看起来最厚最神秘的书，《2666》。
　　这是本不好看的小说，谷利已经读了好几天了，始终不太明白作者要讲什么。
　　居然有人写出这么长，这么艰涩难懂的故事，还有人买回家里。谷利想，老板肯定读得懂，这毕竟是他的书，何况他懂那么多。
　　谷利看的小说不多，喜欢的类别是言情和修真。跟自己不一样，老板读的是长长的作家和士兵的故事，他的书架上装满了大部头，在谷利眼里看来，都是麻烦的书，名字古怪的书，复杂深奥的书。
　　所以老板会回到房间里，而不是留在客厅跟他聊天，谷利想。他努力理解手里的故事，拿出高中做语文试卷阅读题的仔细劲来读它，希望明白老板看书时看到了什么。
　　他有个隐隐约约的目标，把整本书读完后，拿去跟老板交流，那时他会说，“昨天我读完了《2666》，那个结局是什么意思呢？”
　　老板也许会感到意外，也许会跟他聊聊这个故事，也许会拿另一本书给他读。
　　也许他可以让律云丰认识到，自己是聪明有趣的，够理解他的世界，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床上伴侣（技巧仍旧很生涩）。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想象，谷利每天晚上都阅读这本比饭盒还厚的大书，直到打瞌睡为止。
　　他没意识到，自己心里还有个天真的想法：
　　在把这本书读完之前，没人会让我离开这里。

　　只要继续生活，好事总会慢吞吞到来的。
　　月底，谷利第一次拿到薪水。四个月的工资加在一起相当可观，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穷人乍富的滋味。
　　他转账还了一点大学贷款，下班时给自己买了几双袜子，又在超市买了一只烧鸡。
　　那天是星期五，律云丰晚上跟友人出去吃饭，他计划第二天出差，没在外面耽搁太晚，八点多就到了家里，受到宠物热情迎接：“你回来啦，吃饭了吗，这里有烧鸡。”
　　“吃过了。”律云丰说。
　　“啊，那要不要再来一点？我特意给你留了鸡腿和鸡翅。”谷利说，动手去鼓捣那一包放在餐桌上的塑料袋，邀请地支起一只油光光的凉鸡腿。
　　当天晚上，律云丰吃的是金枪鱼刺身，“不用了。”
　　谷利把鸡腿放下，说，“那个……今天我发工资了。”
　　“噢？一个月挣多少？”
　　“3600块。”相当于在快餐店做工60天，或者在礼堂打扫一个学期，这个数字让谷利高兴不已。
　　“嗯，现在是低了些，别着急，过了试用期应该能再涨。”律云丰说，看着谷利表情扭扭捏捏，好像要送上一封举报信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信封递了过来。
　　他捏了捏信封，皱起眉，打开往里看了一下，“给我钱干什么？”
　　谷利没有租房子，所以也没向律云丰借钱。四个月工资一发，银行卡余额直接到12000，他底气一足，开始想更名正言顺的住在老板家里，“我想分摊一点生活的费用。”
　　律云丰把钱抽出来一半，看一眼就知道数目，再把钱塞回信封，向谷利勾勾手指，“过来。”
　　“这不是房租，我知道房租真要算起来比这高多了。就是一点水电和日用品的钱，你看看多少比较合适，啊！”
　　律云丰将信封塞进谷利胸前的衬衫口袋，把他举了起来，扛在肩上，“不用了，你肉偿就行了。”
　　谷利体重很轻，放在肩膀上轻飘飘，热乎乎的，宠物就是宠物。在他的尖叫声里，律云丰调整了一下姿势，扛着他走进卧室，丢在床上。
　　大床又软又厚，谷利每次陷在床铺里，都觉得使不上力，只能任他摆布。老板怎么能有那么多主意，那么多体力变着花样折腾他，他完全想不明白。
　　事情结束后，律云丰：“好了，去洗澡吧。早点睡。”
　　就像睡前把赖在床上的猫抱走一样，律云丰经常用这种轻柔的方法，把他往外面赶。
　　谷利“嗯”一声乖乖去洗澡，十几分钟后穿着浴衣又回来了。律云丰披着睡袍，露出结实的胸膛，倚在床头上，正往电脑里敲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起眼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买了个小礼物，谢谢你。”谷利说，双手将一个扁盒子递给律云丰。
　　律云丰打开盒子，方纸盒里放着一条卷好的皮带。
　　“嗯……不是特别好的牌子，但材料是纯牛皮的，不掉色。”
　　“谢谢。”律云丰把盒子盖上，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视线又回到电脑上。
　　“你在忙什么？”犹豫一刻，站在一边的谷利问出这一句。
　　“做PPT。”
　　“工作用的吗？”
　　“嗯。”
　　谷利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又问，“我可以帮忙吗？”
　　“不用。趁着思路清楚，很快就能做好。”
　　“啊。那好，你忙吧，我回房间啦。”
　　“嗯。”
　　谷利走出律云丰的房间，带上门，垮下肩膀。
　　失败了。
　　下午买礼物时，本来计划要谢谢他一直帮自己这么多，好好跟他聊聊天的。
　　结果他连律云丰的床都没坐上，嗯……老板太高了，像城墙一样占满床沿，他都找不到可以坐下的缝隙。好可惜。
　　如果在谈恋爱的话，一定不是这样子的吧？
　　如果在谈恋爱，即使他不在律云丰床上过夜，一定也可以坐在上面的。
　　或许律云丰做PPT的时候，他能不打扰他，坐在一边看书。
　　那该有多好呀。
　　等待下一个机会吧。最近老板好像很忙。等到过了这段，他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就可以跟自己好好相处啦。
　　谷利回到自己的房间，扑倒在床上，叹了口气。
　　他想起刚才律云丰说着“你肉偿就行”，把自己扛起来的场景，回味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把脸埋到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