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贝壳》羊驼贵

2、迷弟的心情

　　谷利认识律云丰已经好几年了。
　　奶奶在高三那年过世，谷利孑然一人，上大学后一直靠打工和奖学金维持生活，过得拮据，吃了不少苦。
　　他做过很多兼职，别人一下课回宿舍，他匆匆跑着去打工。那时候他战战兢兢，珍惜手头的每一块钱，最大的噩梦是交不上下学期的学费。
　　在所有打过的工里，有两个他最喜欢：在知名快餐连锁店的后厨炸鸡块和薯条——在那里做完晚班后，经常可以吃到当天卖剩下的食物；以及在学校大礼堂当清洁工。
　　礼堂总举办各种活动，五花八门的讲座和表演。虽然活动越多工作量越大，但按照礼堂的要求，在活动开始前他就需要过去清扫，等到活动结束，再做一次清扫——等待活动结束的这段时间也是算工钱的。偶尔碰上感兴趣的活动，他可以没有门票，在角落里跟着看。多数情况下，他趴在会堂外面走廊的窗口，伴着里面透过音箱扩大的种种声音，翻阅自己带来的课本，一边等待活动结束，一边感到很开心：带薪上自习呢。
　　谷利记得很清楚，就是在那空气总是不太好的会场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律云丰。
　　那天讲座的主题似乎非常吸引人，离演讲开始还有十分钟，能容纳两百多人的会场就被学生挤得爆满。谷利特意跑出去看了看活动条幅，讲座主题是软件行业的工作前景。这个主题他不感兴趣，所以背着等下要看的《国际经济学》，一心只想赶在讲座开始前，清一清安全出口的垃圾桶。
　　他拖着一只黑色大垃圾袋，端起金属垃圾桶往里倒。演讲厅有好几个出口，他所在的是进出相对绕远的一个，学生们都不从这里走，所以他不担心碍事。端起第二个垃圾桶时，他下意识抬头一望，一个男人背光站在门外，被自己堆出来的垃圾袋和垃圾桶挡住了去路，似乎站了有一会儿。
　　男人很有修养，没有出声催促，只在等谷利收拾完。
　　“不好意思，”谷利忙挪开一只垃圾袋，让出路。
　　“没事。”醇和的男低音传进谷利耳朵。
　　真是好听的声音，让人忍不住好奇他长什么样子，谷利再次从垃圾袋上抬起头。
　　会场的光线幽暗，依稀能看清他的轮廓，鼻子高挺，下颌线条收紧，鬓角浓黑。
　　只是惊鸿一瞥，不知为什么谷利觉得心头一抽，他垂下套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情不自禁，跟着男子的移动而转头。
　　男子比谷利高一头，穿着合身的蓝灰西装，手臂夹着一个薄薄的电脑笔记本，背影挺拔轩昂，脚步不停，朝着光柱笼罩的舞台走去。
　　咦？是今天的演讲人吗？
　　等谷利将垃圾袋都收好后，主持人已经介绍完今天的嘉宾，第一个演正是刚才从他身边走过的男子。谷利对IT业界了解很少，竖着耳朵留神去听，也只听明白他是什么项目的负责人，叫律云丰。
　　黑暗中，他靠在墙边，静静的看着台上被光芒笼罩的男人。
　　那天，律云丰清晰、准确地讲述了实际工作中，编程人员可能会遇到的困难和挑战，应该在工作中培养什么样的能力与素质，给还没走出校门，对未来所知甚少的学生们以很好的启发。
　　对谷利来说，他的这番演讲全是对牛弹琴。
　　强烈的灯光打出他分明的轮廓，耀眼的好像艺术品。不管演讲能听懂多少，心里还有一个小声音不停念叨着“该看书了”，他却始终挪不开步，也挪不开视线。
　　演讲的时间不长，20多分钟就结束了，可对谷利来说时间更短，就像站在台下看爱豆唱歌的迷妹一样，他只觉得才过了不久，律云丰就说声“谢谢大家”，在轰鸣的掌声中下台。
　　谷利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但律云丰没走向这个出口。台下光线黯淡，组织活动的学校老师迎上前，跟律云丰一边交谈，一边从另一个出口向外走去。
　　第二名演讲者上台了，不知为什么，谷利一转身，匆匆的推开会场关着的门，在空寂无一人的走廊里先是快走，然后跑了起来。那人走的是最便捷的出口，只要几十米就能到礼堂外面，他却需要绕礼堂大半圈，即使跑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他并不是真的想追上律云丰，只想远远的再看他一眼。
　　那一眼没看到。谷利跑到礼堂口时，刚好跟独自一人的学校老师迎面过去，他匆匆地说声“老师好”，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只看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开走。
　　世上优秀的人真多，不见到是不会知道的。看到他们，向往他们，或许某天，自己也能接近他们的样子，哪怕只是接近一点点也好，这就是谷利当时的憧憬。
　　他有点遗憾，以后茫茫人海，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刚才跑快点多好，既然是追，就使全力追嘛。
　　他没想到，仅仅两个星期之后，他呼哧带喘也没追上的人，自动上了门。
　　那天晚上10点，谷利在快餐店做打烊的清理工作。客人早就走光了，其他同事也已经下班，店里只剩店长跟谷利两个人，后者正专心致志地拖点餐台前的地板，满心只挂记一件事——跟自己的书包放在一起的纸袋，里面装了四块冷掉的鸡翅，收工就可以吃了。
　　这时，有人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对不起，我们已经——”谷利一边直起身体一边说，同时看清了来的人是谁，他完全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对方，大脑瞬时当机，只有嘴巴还在活动，倒吸口气后，还是把后半个句子说了出来，“闭店了。”
　　是那天上台演讲的好看的人。他叫……律云丰。
　　这人是部门经理，还是资深程序员，属于哪家公司，谷利都不记得，但是这张曾在强光下熠熠生辉，让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二十分钟的脸，他可忘不掉。
　　好看的人在快餐店的灯光里还是那么好看，律云丰抬起一只手看看腕表，浓眉轻轻一轩，“啊，没留神，已经这么晚了。”
　　IT行业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废寝忘食的？
　　“那个……不知道您想吃点什么呢？我可以去后厨看一下。”谷利小声说。刚刚那一瞬他把律云丰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却忽然泛起了一种致命的害羞，眼睛只盯着律云丰鞋子前那块他已经拖过的地板，不敢往他的脸上再看一眼。
　　在打烊后向客人提供食物是不妥当的，但谷利不介意为这个人再把已经关闭的机器都打开一遍，只是多晚半个小时下班而已，他情愿的。
　　男人向他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浅笑，没有说话。之前谷利猜他二十七八岁，近看似乎比远看年龄要大一些，不是脸上有什么痕迹出卖了他，而是那种不慌不忙的气质，显示出这是一个有丰富阅历的成熟男人。
　　“小谷，怎么啦？”店长从身后走了出来。
　　谷利回过头，才要说话，店长就发出一声惊呼，“哎呀！老板！您过来了！”
　　“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今天刚好下飞机，开了个会就直接过来了。店里都挺好的？”律云丰说。
　　老板？他不是做编程的吗？怎么又是这家店的老板？说起来，自己在这里做了将近半年，还真没见过传说中的老板，只听说他是个很忙碌的人，另有事业——谷利随即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这个雇员，刚才正向店老板大开方便之门，提供打烊后剩下的食物。
　　他的脸顿时憋红了。
　　“挺好，挺好。今天的日结是——”店长说了个数字，转身又往里走，“我去拿对账单，老板，您稍坐一下，休息休息，小谷，给老板倒杯水。”
　　谷利端出一杯水时，律云丰随便挑一个座位坐下，伸出两条长腿。他接过水，道声谢。
　　谷利拿起拖把，继续拖地，脸还在发热。
　　“你是工读生？”店老板忽然问。
　　“嗯，是。”
　　“哪个大学的？”
　　“J大，”谷利回答，又补了一句，“半个月前我才听过您的讲座。”
　　“噢？你学编程的？”
　　“不是，是经济系。”
　　“那怎么会去听我的讲座，对编程有兴趣？”
　　谷利如实回答，“我也是那里的工读生，那天在打扫卫生，觉得您长得真好看……就多看了一会儿。”
　　当天再过两个小时，他坐车回学校时，对这个答案后悔极了。
　　应该再狡猾些，夸奖讲座内容很好之类的。为什么这么笨，原原本本的回答了啊。
　　普通男大学生，会关心同性的长相吗？
　　老板笑了笑，似乎听到这个回答也很让他愉快。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工读生——偏矮的身高，纤瘦，大眼睛，还有他粉红色还没褪掉的耳朵——说：“你不是答应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吗？”
　　“啊……我现在就去。”
　　鸡翅、薯条和汉堡，全部餐单都为老板开放，然而他都摇摇头表示拒绝。谷利有点困惑，后厨哪还有其他能吃的东西？
　　律云丰让谷利去附近买八十串羊肉串。
　　肉串买回来，在铁皮盘中堆成一座小山。老板招呼店长跟谷利一起吃，一边继续跟店长讨论经营店铺的细节。谷利没有插嘴，只默默的吃着难得吃到的肉串，给三个人倒上水。
　　临到要离开时，老板想起什么似的向谷利说，“买肉串的钱我用聊天工具转给你。”
　　店长在一旁道，“老板，我转给他吧！”
　　“你还得走店里的帐，处理反而麻烦。”律云丰说，向谷利亮出自己的二维码。
　　“我请老板！不花店里钱，我难得能请次老板！”在店长的大嗓门吆喝里，谷利加律云丰为好友，异常开心。
　　夜里十二点，坐公交车回学校时，谷利抱着的兜里装着鸡翅和没吃完的肉串，手机里多了老板的联系方式，心里觉得自己今晚好幸运。
　　那时他大二。
　　大二、大三、大四，学业有时轻松，有时吃紧，谷利始终没有放弃快餐店的工作。
　　快餐店打工的流动性很强，身边的同事换了又换，他却一直留在原地。
　　他渴望能再次见到老板。
　　老板光彩夺目，老板英明神武，老板让他买二百四十块钱的肉串，但会转给他三百块。
　　谷利的心情跟粉丝差不多，老板就是他仰慕的男神。他见律云丰的频率，甚至比不上某些狂热的粉丝，在快餐店工作三年，他一共见过老板四次。
　　如果那时候告诉他，未来的某一天，他可以和律云丰住在同一间房子里，谷利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当然了，以谷利那时纯洁的世界观，未来他们在屋子里做了些什么，他也完全无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