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贝壳》羊驼贵

1、失败的过夜

　　很小的时候，谷利叫葛利。
　　葛利从没被人爱过，起码他记忆里没有。
　　但小时候的他没发现自己缺失了什么。
　　乍一看，别的小朋友有的东西，他也有。别的小朋友穿校服，书包里装着铅笔盒，放学后回家。
　　葛利也一样。虽然他的校服总是脏脏的，划破的口子没人缝补，书包拉链坏了，张大嘴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铅笔盒磨得发花，里面装着两支他非常珍惜的铅笔头。
　　跟别的小朋友一样，葛利放学后回家。家里没有父母，只有奶奶。
　　七岁的葛利，可以很清晰的告诉你来龙去脉：妈妈带着他嫁给后爸，后爸跟妈妈出车祸过世了，家里只剩他跟奶奶。
　　奶奶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她的注意力很少放在葛利身上，但葛利并不抱怨，因为奶奶注意到他时，也就是他要吃苦的时候了。
　　像没人管的小动物一样，在黑暗的房间角落里，葛利小心翼翼的长大了，奶奶改了他的姓氏，现在他叫谷利。
　　谷利第一次准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缺失，是高一住校的时候。别的同学被父母亲送来，带着三五件行李，衣食住行打点得妥妥帖帖；谷利只有一个柳条包。他把洗得越来越薄的旧床单铺在床铺自带的旧垫子上就完成了整理，于是在上铺上托着下巴，有点好奇、有点惊讶地看着同学的妈妈在另一张床上铺平一层又一层褥子。
　　铺的真厚呀。
　　第二次他觉得自己有缺失，是在高二的教室里。
　　升学的压力越来越大，缺少家人支持的谷利尤其如此。在焦头烂额、时常梦见考卷的日子里，他惊慌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同班最受欢迎的男生。
　　怎么会这样？
　　最受欢迎的男生，高大、帅气、开朗，跟每个同学都开玩笑，总是穿着最流行的篮球鞋。那些鞋子谷利都不认识，他只觉得每双都很好看，白色的鞋帮很白，鞋带也很白。
　　那时他洗漱很认真，尽量让自己干干净净，可是觉得跟男生相比，自己还是脏。
　　鞋子穿了太久，旧得刷不出来，灰灰黄黄的。
　　心也脏，喜欢男生的自己，真是太奇怪了。
　　觉得自己脏的谷利，每次跟那个男生说话都会脸红。男生是英文课代表，谷利最期待的就是他收发英语作业的时候。谷利太害羞了，只有借着英语试卷交错的机会，才能跟男生聊几句天。为了男生，他总是认真地把英文写得整齐又漂亮，虽然男生从没夸奖过，但他肯定会看到。
　　谷利很知足。喜欢男生的自己是不好的，这种感情应该掩盖起来，聊聊天就该满意了。何况高中最重要的是考上大学，他没有复读的机会也没有退路，一次失败就会永远地失去求学的机会。
　　就这样，高中的谷利，没有恋爱，也没想过谈恋爱。
　　大学也没有。
　　他想，有件事很清楚：他不是个值得被爱的对象，否则早就有人来爱他了。
　　这种想法或许很荒谬，但他从没跟别人分享过，只是把它悄悄藏在心里。
　　事实上，或许每个人都有被爱的机会。
　　大学毕业后，工作的第一个月，谷利的机会来了。
　　他有机会跟很喜欢的人住在一起，对方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男性，英俊、成熟、富有生活情趣，清楚他的性向，甚至会定期把他压倒在床或沙发上。
　　可惜事实上，谷利仍旧没有开始谈恋爱。
　　这都得怪住在他喜欢的人。
　　那家伙住在他隔壁房间，是他的房东，他就职的公司的合作伙伴公司的高层，他处男之身的终结者，他大学以来一直暗恋的人，这么听起来似乎非常理想。
　　唯一不理想的是，对方好像没有要爱上他的意思。
　　而谷利那年22岁，在他短短的一生里，从没这么渴望被爱过。

　　星期六早上，谷利在律云丰的身边醒来。
　　谷利一睁眼睛就看见一张好看的侧脸，高鼻梁，隐隐泛青的下巴……他倒抽一口冷气。
　　居然在这里睡着了。
　　律云丰的呼吸仍旧绵长，睡得很沉。谷利小心地动了动，一条腿向外伸出，在半空划了两下，脚尖才碰到地面。
　　另一条腿也伸出去。他轻轻撑起身子，感觉自己像一袋大米似地慢慢滑向地板，尽量不震动床垫，免得惊醒律云丰。
　　他不发现自己昨晚睡在这里就安全了。
　　双脚撑住地板，谷利以orz的姿势挂在床边。很好，可以站起来了。随着动作，他感受到一阵酸痛，差点发出一声轻吟——昨晚律云丰折腾他，折腾得太厉害了。
　　他控制住自己，只吐出一个气音，终于站起身。
　　接下来偷偷溜回房间就好。谷利想，一抬头，吓得“啊”一声。
　　律云丰侧头望着自己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早，早呀。”谷利说，他不是个很有急智的人，这时却挤出了一句，“我来看看你醒了没。”话一出口，都觉得自己变得聪明起来。
　　律云丰翻了个身，侧躺面对谷利，好整以暇地，“趴回去。”
　　“啊？”谷利其实听的很清楚，还是有点自欺欺人地装了个傻。
　　律云丰没重复刚说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谷利。犹豫两三秒后，后者很不情愿的弯下腰，又回到床边orz的姿势。
　　他觉得这么做很傻，又警惕着律云丰，下巴放在被褥上，抬眼睛看他的表情。律云丰敏捷地坐了起来，按住谷利的脖颈不让他动弹。
　　他的脸陷在被子里，听到男人冷哼着说“撒谎是吧”，然后是拉抽屉的声音。抽屉！他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赤脚在木地板上蹬了一下想逃走，却抵不过施加在后脖颈上的力气。
　　“呼、呼”两声，传来某种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没有实际的击打落在谷利身上，但是他挣扎得更厉害了——他已经被打了好几次，知道这东西落在屁股上的疼法。
　　“还是不乖”，男人说，谷利发现自己被往床上拽了将近半米，一只大手轻轻松松地把他的两个手腕反剪在一起，“放松。”
　　放松是挨打的前奏，他才不要放松！
　　他艰难的抬起头，慌乱中才说一句“别打我”，第一下已经落在屁股上，刚刚出口的哀求马上变成痛叫，“啊！”
　　认识律云丰两个月后，谷利才知道打屁股这么疼。四下下去，他眼睛里已经浮上一层泪意，“啊！疼，别打了、别打了！”
　　男人的手真的停了下来，在谷利喘气的时候，有点玩味的声音响了，“态度不对。”
　　“呼”的破空声响起，痛击落在谷利的左边屁股上。
　　“我要是你的话，就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态度。”
　　“呼”，同样重的一击落在右臀上，谷利觉得自己眼睛里的泪水更多了，在眼眶里晃来晃去。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破空声停了停，“哪里错了？”然后又落下。
　　“啊！我不该在这里过夜，啊！我不该说谎！”声音到最后有些撕裂。
　　“嗯，对，这还差不多，”律云丰赞同地说，“现在我把手松开，但你要老老实实趴着，还有三下。”
　　反剪双手的压力消失了，谷利果然趴在原地没敢动。逃走会有什么下场，他已经尝过滋味了——又是一击落了下来，似乎比之前还要重，敲得眼泪终于流下来。
　　不知为什么，哭泣不会博取律云丰的同情，只会刺激他加码。吃过几次这种亏后，谷利就学会把眼泪藏起来了，他尽量用最小的幅度在律云丰的被子上蹭了蹭脸。
　　“很好，”最后两下打完，律云丰在他发光发热的屁股上轻轻拍了拍，“滚蛋吧！”
　　谷利像只饱受惊吓的猫，一溜烟从律云丰床上倒退着下去，头也不回的回到自己房间。
　　全程他都没看见律云丰用什么打自己。但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柄黑色的、皮革质地的手桨，跟划船用的桨形状很像，但要短很多，只有小臂那么长，手柄和桨面相连接的中间部分有弹性，可以微微弯折。
　　那东西就放在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他还记得，第一次律云丰从抽屉里取出这东西给他看时，说：“你猜这是什么？”
　　“是用来锻炼的吗？”缺少此类常识的谷利问。
　　“这么说也没错，”律云丰微笑回答，当时谷利觉得那笑容很好看，事后想起来才发现其中的险恶，“我现在就教你怎么用。”
　　“学会了我就可以睡在这儿吗？”谷利也跟着高兴起来。
　　对，五个月后屁股热辣辣，眼睛红肿肿的谷利，趴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呆呆的回忆，第一次挨打就是因为剧烈运动后，自己不想回到客房，提出要在律云丰的床上跟他过夜。
　　接下来他就拿出那只手桨。现在想起来，当时满脸期待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从多个方面来讲都是这样。现在的自己就不会有胆量提出在律云丰床上过夜，昨晚他真的太累了，才会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到底经历过什么的人，才会在自己床头放只手桨？
　　谷利答不上来。他对律云丰的了解少得可怜。
　　自己……肯定不是第一个“用上”这支手桨的人吧。
　　上一个是谁，现在又去了哪里？
　　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跟律云丰是恋爱关系，还是像自己这样，只是跟他生活在一起？
　　谷利把头埋在枕头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叹了口气。
　　“虽然很亲密，但我没有在跟你谈恋爱”，这样的话，律云丰一次都没说出口过。
　　但他用实际行动表现的非常清楚。
　　即使像谷利这样，从没谈过恋爱，反应相对迟钝，内心又充满美好期待与幻想的人，也非常清楚的读到了他的意思。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我每天都跟他在一起呢。”
　　比高中时暗恋课代表真是进步太多了。
　　但还是……有些沮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