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成为贝壳》羊驼贵

3、毕业的焦灼

　　大四临近毕业，谷利有点慌了。
　　当年就业形势很差，招聘会出现的企业比以往少，收简历的桌子被求职的学生们堵得严严实实。大家都在找工作，却只有少数的人被签下来。除了一些已经把去向安排好的同学，剩下的人进进出出，举手投足都带着焦虑的气息。
　　谷利忍痛打了一叠昂贵的彩色简历，却感觉连发出去的机会都不多。
　　渐渐也能听到同样在找工作的某某在本市找到了工作，某某在老家那边签了就业协议，他越来越焦灼。
　　他没有退路。别人找不到工作可以慢慢找，了不起家里支持几个月的生活费；谷利孑然一身，没有“家里”，没有可依靠的后盾。
　　大学学费有部分是贷款来的，马上就要开始还贷款。住校只能住到7月31日，往下怎么办？每晚躺在宿舍床上，谷利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忧心忡忡，脑子里转的净是这些。
　　不能挑拣了。只要有一份工作就好，找到一小块陆地，站在上面就好。
　　终于，6月份时谷利签下了一家规模非常小的公司，职位“市场经理”。
　　那个招聘他的公司才成立不到一年，同时招了十几个人，都是市场经理，谷利再天真也知道这不是个好东家。
　　不过他也没想到，自己“入职”后的培训期，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会是……
　　“穿玩偶装发传单？”店长一脸惊奇地问，“你到底签了个啥公司？”
　　“说是做生物科技的。”谷利靠在玩偶装上，情绪低落地回答。
　　他已经套着蓝色的小鸡玩偶，在街上站三天了。今天在快餐店所在的商圈发传单，刚好晚上要过来上班，所以他问店长可不可以把玩偶装放在更衣室里。
　　“不能是让人骗了吧？”店长30多岁，留一圈小胡子，抱在胸前的手臂浮起清晰的肌肉线条，“啥地方招大学生干这个，你找工作咋不看仔细呢？”
　　因为没什么挑选余地了，这句话谷利还没出口，店长挥了挥大手，“找不着工作着急了是不？咋不来问问我，留在店里，也比在外头乱找强啊。”
　　其实这点谷利不是没想过，考虑到店里的制度又放弃了，“店里兼职工只招学生，正式雇员签的合同又太长，我马上就没有学生身份了，以后还得慢慢找跟专业对口的工作，在店里做也不是很合适。”
　　“你学啥专业的？”
　　“经济学。”
　　店长“啧”了一声，走出更衣室，出门前又转过头，“套娃放这儿吧，别放外面丢了，没挣钱还先赔钱。”
　　谷利在更衣室把玩偶装安顿好，尽量让它不碍事，换好制服走到店里，看见店长正在后厨打电话。
　　“是今年毕业。您有印象吗？挺瘦，挺白净，特别老实。嗯，对，套个小鸡儿在大街上卖药呢，谁说不是。学经济的。哪个大学？哎小谷，你哪个大学的？”
　　“J大。”谷利摸不着头脑的回答。
　　“J大，好学校。嗯、好，好，好。好的老板。挂了。”店长收了线，朝谷利乐了乐，“我跟老板说一声，看能不能安排你一下，告诉他你什么情况了，最好签个合适的，短点的时间。”
　　“谢谢店长，”谷利很感激，店长人真好。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他把这件事仔细地想了想，觉得如果店里允许的话，一边做全日工，一边继续找工作简直太理想了。
　　想到这里又有点不安，这几年来，他跟老板只见过四面，店里这么多员工，老板应该不记得谷利是哪一个，会破例短期签下他吗？
　　只好希望店长的推荐能起作用吧。
　　心里翻动着这些念头，手上不停，谷利熟练地用夹子将刚炸好的金黄鸡块夹到五六个打开的空纸盒里，余光感觉到有人走到料理区门口。
　　通常是来催单的。他抬头问“什么没有啦”，随即一愣。
　　是老板。律云丰站在门口，一脸思索地望着他，天气炎热，他仍旧穿着西装，头发向后梳，皮肤上不见一丝汗水。
　　猛然看见心里正在想的人——不，谷利看见律云丰，一直都手足无措——在其他人杂乱的问好声里，他小声说：“老……老板好。”
　　律云丰点点头，“你出来一下，”随即转身离开。
　　谷利将鸡块纸盒一一盖好，交给另一个同事，匆匆走出后厨，进入员工休息室。
　　老板正坐在里面的宽凳上，下巴往前面的三脚铁椅一点，“坐。”
　　三脚铁椅离宽凳的距离很近，谷利绕着圈坐进去，双腿并在一起，几乎在律云丰的两脚之间。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他还是惊慌的发现自己脸热了。
　　不要脸红啊！又不是女孩子，这样也太可疑了吧！
　　不想还好，这个念头一出，原本浮在脸颊上的浅红色“轰”的扩散开来。
　　呼吸呼吸，平静平静。
　　眼前的快餐店员工穿着略大一号的T恤制服，局促地把双手放在一起，视线似乎不知该落哪，最后放到一旁的玩偶装上，垂下的眼睫毛一扇一扇，衣领口纤细的脖子都染成了红色。
　　红得显眼，红得让人好奇摸起来烫不烫。
　　“小谷？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快餐店员工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眼角有点下垂，显得脾气很好。乌黑湿润的瞳仁从玩偶装上抬起对上自己的脸，下一刻心虚似的放低，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发现以现在的位置，看着自己的腰腹也不妥当，又匆匆挪开视线。
　　干净柔和的声音说，“我是学经济学的，老板。”
　　还……挺有意思的。
　　“嗯。六级过了吗？”
　　“过了。”这个问题似乎给了他自信，声音大了些。
　　“多少分？”
　　自信流失了一点，“481。”高过及格线，但不算很好的成绩。
　　“老家在哪里？”
　　他得到的答案并不熟悉，律云丰想了想才对上号，省外一个三线城市。
　　“没想过回家找工作吗？”
　　“那边的机会少一些，加上家里没什么人了，所以不太想回去。”
　　律云丰点点头，抬腕看一下表，放下手，发现对面的快餐店员工正望着自己，眼神怯生生的，“老板，可以留我在这里一段时间吗？”
　　话音到语句末尾，员工的脸红上加红，但不是刚才那种羞涩的红，而是开口求人的窘迫红。
　　“可以。”律云丰干脆道，对面的员工马上高兴起来，一躬身道谢“谢谢老板，太好了。”
　　律云丰轻抿嘴唇，看着谷利抬起头，对了，来了，那种仰慕地感激地，小狗一样热情的眼神。
　　每次见到他都一样。他非常害羞，并不搭话，躲在员工群里或者后厨料理区的角落，只有眼神像有热度似的罩在自己身上。有趣的是，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眼神表露的讯息有多明显，还感觉自己非常隐蔽似的，律云丰如果真的转头认真看他一眼，就会发现他满脸通红，恨不得像天鹅睡觉一样，把头藏在翅膀里。
　　真的要接触这个类型吗，在某些方面是不是比较麻烦？
　　“我一定会好好工作的。”坐在对面的员工根本不知道老板在转什么念头，兀自表达着工作热情。
　　律云丰笑了笑，“你有正装吗？衬衫西裤。”
　　“有。”
　　“好。明天穿正装来，要签入职协议。”
　　“好的老板。”单纯的小员工并不多问，只是点头。
　　行吧。还……挺好玩的。

　　谷利觉得自己有时很幸运。
　　所谓的祸兮福之所倚：签了一个不太正规的公司，就业手续也不正规，解约相当简单，记得把玩偶装还给资方就行了。
　　对方检查玩偶装时，漫不经心问，“跳槽去哪里？”
　　跳槽——谷利还没毕业，已经跳过槽了，他回答，“快餐店。”
　　被对方用鼻子哼笑了一下，“你这选择挺另类呀。”语带不屑。
　　谷利完全不会驳嘴，只说，“我比较喜欢那里。”
　　他进快餐店时，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谷利乖乖坐在更衣室里等待。
　　律云丰进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员工正双手捧着手机，很认真的钻研小屏幕上的东西。
　　“在看什么？”他从谷利身后往前俯低。
　　谷利闻到一种浅浅的茶香，律云丰离他只有十几公分的距离，太近了，他的呼吸拂到他耳朵，酥酥麻麻的，就像老板身上带了电流。
　　“找房子，租房子。”他有点结巴。
　　“想在哪里找？”
　　“想找个离店里近一些的，有人分担房租的。”
　　律云丰问了个在谷利看来漫无边际的问题：“你会做饭吗？”
　　“会家常菜。”
　　果然会，看那一副吃过苦的样子就知道。
　　“行，跟我走吧。”
　　“咦？”
　　“带你去签约。三方协议和毕业证书都带了？”
　　“嗯嗯。”谷利点头，看见律云丰走出更衣室，忙拿着包跟上，没想到前面高大的人推开快餐店的门，往外走去。
　　入职协议为什么不直接在店里签？
　　谷利困惑着，跟着律云丰走到街外的停车场，律云丰打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
　　谷利跟着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有些小心的放好双脚。
　　哇，老板的车。
　　律云丰看着后视镜，一边转动方向盘倒车，一边说，“前六个月是试用期，月薪是正常的八成，折算税后不到4000块，不是很高，算个开始吧，慢慢来。”
　　原来同店的全日工已经有这么高收入了，谷利答应一声，心中讶然。
　　“才开始工作，素质的累积比什么都重要，别怕吃苦，不要担心出丑，认真工作，接人待物都要学，明白吗？”
　　“明白了。”虽然是一些上司通常会讲的话，还是听得出关心，谷利认认真真的回答。
　　律云丰熟练的驾车穿过闹市，沿着主干道开到城市的中央商务区，车窗外高楼林立，散发着崭新的精英感，他将车开进一座建筑的地下停车场停进车位，发现谷利正望着他，脸上清楚写着“我们为什么来这”，“下车吧，在这里签约。”
　　“嗯好。”
　　律云丰下车，谷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停车场走进电梯，律云丰按下12。
　　电梯门一开，迎面便是迎宾台，律云丰向站在里面的漂亮前台点点头，说声“我找朱鹤”便往里走去。
　　谷利连忙跟上，视线从前台身后墙壁上铭刻的公司名称收了回来。
　　贸易公司？快餐店的大本营原来是贸易公司吗？
　　朱鹤30多岁，穿着得体的套装，有点圆的脸笑意盈盈，五官艳丽，她从办公桌后起身迎接，手里已经拿好了文件，直接带他们来到独立的见客室，越过桌面，双手将合同推给谷利。
　　谷利规规矩矩地双手接过，低下头准备认真读，才看了两行就惊讶地抬起头，望着律云丰。
　　“乙方：谷利
　　本合同期限为壹年,乙方同意从事行政岗位 (工种)……”
　　老板，这不是快餐店后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