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生花》ausma

6、第 6 章

　　攀四忽然感到后背升起一层温热，是攀岚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肩膀。头顶被攀岚的额头紧贴着，攀四感觉从上到下都舒缓了许多。
　　只听攀岚在背后缓声道：“我知道，我是你的大哥，希望你能信任我，让我分担你的恐惧，你的孤独，你的所有情绪……”
　　攀四突然感到背后一股暖意从腰间流至头顶，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攀四只觉得身体渐渐悬浮于一团金色的光晕里，眼前的山洞变得模糊不清，身上的暖意逐渐扩散，他安心地舒展了四肢，任由这温暖笼罩了自己。

　　他看到了了黎儿在山间奔跑的身影，她一边跑，一边开心地向身后的他招手。笑声一串串洒落；接着攀凌也从他身后跑上前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四哥哥，快去追黎儿呀！”于是他也想跟着跑起来，可是他越跑，黎儿的身影越模远，渐渐地都快要看不见了，只有凌儿的声音还在耳边：“四哥哥，快点呀！”他努力加快着脚步，身体却越来越沉重，眼前的凌儿的背影也渐渐模糊起来。突然，凌儿停下脚步，缓缓转头。一瞬间，周身的温暖消失了，寒冷的雾气弥漫开来，他停了下来。转身过来的凌儿蓦的变成了巨大的怪物，飞快地向他袭来。当那巨大的眼睛靠近到他的面前时，攀四猛地睁开了双眼，他的眸仁爆发出金色的光芒，周身的空气突然如旋风般肆虐起来，将攀岚一下子震飞了出去。
　　攀岚后背撞在了山洞嶙峋的石壁上，登时破了一道大口子，献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他的白衫。攀四回过身来，定定地盯着攀岚，原本柔和的眉峰锋利地竖起，双眸已然变成金色，满脸都是凶狠与嗜血。攀岚背后的疼痛直窜头顶，几乎要昏过去，看到攀四如此神情，又惊出了几分神志，他努力起身，一边和紧盯着他的攀四对峙着，一边沿着石壁慢慢向洞口移动。
　　“攀四……我是大哥……”攀岚声音微弱，痛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但仍然试图唤醒攀四的神智。
　　攀四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绷得凹凸不平，恐怖至极。攀岚一颗心像擂鼓一般，伴着剧痛，将他的脑袋炸得生疼。就在即将挪到洞口时，攀四突然大喝一声，周身旋转的气流陡然扩大了两倍，攀岚的衣衫和头发被卷得乱舞起来，视线被遮挡。一柄气体凝成的尖利的剑，藏在狂乱的气流中，直指心脏。
　　攀岚感到胸口被寒冰刺穿一般，冰凉，模糊的视线中，绽放着金光的攀四成为了唯一可以聚焦的地方。气流似乎逐渐平息下来，攀四一步步地靠近着沿着石壁缓慢滑下的攀岚，看不清表情。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攀岚似乎听到了一声遥远的呼唤：“大哥……”

　　攀凌在门口发现了昏迷的大哥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本意是打算出门去找攀四和大哥，一打开门，大哥却顺着大门摔进了院子里，出门时穿的白衫早已被血液染透。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攀凌看到此景，顿时慌了手脚，急忙跪下来摇晃毫无意识地大哥。抬头向四周张望，哪里有攀岚的影子。
　　攀凌和闻声跑出来的攀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大哥抬到卧室的床上，鼻涕眼泪都被抹在了那破碎的白色伴着暗红色的衣衫上。两个孩子笨拙地将大哥的衣服脱下，只见攀岚的左胸口一个碗大的洞口，一层绿色的草药覆盖着血肉模糊的伤口，翻身过去，背后一道锋利的大口子，皮肉翻出，同样覆盖着一层草药。
　　黎儿大哭出声：“攀四为什么没回来，是不是他把大哥打成这样跑了！” 攀凌看到大哥身上的伤，又听到黎儿的哭声，心里空空荡荡。阿娘一直昏迷不醒，而大哥又受了这样重的伤，两个娃娃唯一依赖的人已经无法再为他们提供坚强的臂膀，只有十岁的攀凌成了妹妹唯一的依靠。
　　攀凌将大哥在床上安置好，轻轻地把妹妹抱在怀里，摸着她的头，默默不语。摸到黎儿头上的蝴蝶发卡，心里突然想，以后就要轮到自己给妹妹买发卡了，鼻头又是一酸，默默掉下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攀岚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攀凌内心一直在煎熬自责着，如果自己没有将攀四带回家，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们不会遇到怪物，大哥也不会受伤。如果大哥醒不来，他大概会让自己一辈子背负这份罪责。而黎儿也从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孩子。攀四成了他们内心最复杂的一部分。他们曾一起快乐地在山上游荡，攀四为了保护他们受了伤，还独自面对巨大的怪物；但若不是攀四的到来，他们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变故，大哥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子。攀四成为了他们之间共同禁忌的话题，偶尔提到，都会立马噤声，转移话题。

　　大哥昏迷后，凌儿就代替大哥每日照顾阿娘，学着大哥的样子为阿娘添香、按摩，做过一段时间后，他已经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乱变得熟练起来。然而每次看到阿娘布满皱纹的面容，他还是忍不住掉眼泪。一日，他像往常一样给阿娘喂药，喂完刚要转身出门，却听到阿娘似乎微弱的声音：“岚儿……”攀凌大喜，连忙跑到床边，趴在阿娘的脸边：“阿娘，阿娘，我是凌儿啊！”说着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凌儿……”阿娘微微睁开双眼，深陷的眼窝挡住了她眼中的光，她努力地抬起手臂，摸了摸攀凌的脸颊，“别哭……”她努力地牵动着嘴角，攀凌似乎又看到了她当年温柔地微笑着问自己：“凌儿，愿意跟我走吗？”
　　“凌儿……”阿娘气若游丝的声音，将凌儿带回了现实，眼前仍是虚弱得没了青春颜色的阿娘，他点点头：“阿娘，我在呢。”
　　“岚儿和黎儿呢……”
　　“大，大哥他到镇子里去了，今天恐怕回不来……”说到大哥，凌儿的眼泪更止不住了，忙说：“黎儿在煮饭呢，我去叫她！”说着连忙跑了出去，出门后用悄悄用衣袖抹了抹眼泪，向厨房走去。

　　两个孩子回到阿娘的床前时，攀凌感觉阿娘又有了些精神。她轻轻抚摸着摸着黎儿的头发，夸赞着：“我们黎儿……真漂亮……”
　　黎儿眨巴着含泪的大眼睛说：“阿娘，你快快好起来，给黎儿梳头。”
　　“黎儿长大了，要学会自己梳头……”阿娘又招了招手向稍远一点的攀凌说：“凌儿……过来……”
　　攀凌乖乖走到床前站在黎儿身边叫道：“阿娘。”
　　“凌儿……要好好……照顾妹妹……凡事……要问问岚儿……”
　　阿娘又转头：“黎儿……也要乖大……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攀凌听到这番话，整日来心里紧绷的弦突然“嘣”地一声应声而断，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阿娘，凌儿还没长大，凌儿照顾不好妹妹……凌儿要阿娘……”黎儿看到哥哥大哭，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阿娘努力用两只手臂将两个哭得伤心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道：“乖……慢慢长大……”
　　攀凌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松了下去“阿娘？”攀凌停住了哭声，轻轻叫了一句。
　　没有回应。
　　“阿娘？”黎儿也跟着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回应。
　　攀凌心头泛起了一丝恐惧，然后慢慢扩大，攫住了他的整颗心脏，让他全身冰冷起来。他的小手不停地抖着，伸出来探了探阿娘的鼻息，又摸了摸阿娘的颈侧，然后一把拽起了还扑在阿娘快里的黎儿，颤抖着声音说：“黎儿，我们没有阿娘了。”

作者有话说

　　大悲大喜，人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