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歌江湖》塔矢桃

2、音韵渺歌

　　月悬高空。
　　时值初秋，夜风习习。
　　此时的夜不热也不冷，正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好时节。
　　音韵楼门派中一片寂静。除了守夜当更的几名弟子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已进入梦乡。
　　偶尔有一阵阵微凉的清风拂过，缀满亭台楼阁的小风铃便在屋檐下微微摇摆。
　　这些小风铃有的雕刻成奇花异草的模样、有的则是珍禽异兽，有的甚至是只存在想象中的东西；有的质地晶莹剔透，有的闪烁着温柔的金属光泽……总之每一只风铃都不尽相同，然而每一只都极其精巧别致。
　　但最令人惊艳的却不是它们的质地或形态。这些小风铃随风摇曳组合起来的声音，竟轻轻奏出了助眠的夜之乐章。
　　而到了白天，这些精妙绝伦的小风铃自然又会根据季节、天气、时辰等情形的不同，组成各种符合时宜的日之乐章。
　　这风铃便是音韵楼名满天下的宝物之一——韵风铃了。

　　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音韵楼楼主琴风吟是个千载难逢的痴情种。
　　二十年前，琴风吟还只是个江南寻常富商人家的公子哥。家境殷实，但却籍籍无名。
　　彼时正有一名女飞贼闻名天下，人称“飞燕儿”。飞燕儿轻功了得，身手不凡。最为难得的是，她身为女儿家，却有一颗劫富济贫的侠义心肠。
　　飞燕儿居无定所，四处为家。有一年，飞燕儿行至江南，江南那些富商们便遭了殃。
　　琴家非常富有，可想也是飞燕儿的目标之一。
　　琴家小公子琴风吟研究了飞燕儿的行踪，料到那夜飞燕儿会对琴家下手。于是他早早设好机关布置，想要将那女飞贼绳之以法。
　　琴风吟少时便计谋了得，极擅机关之术，那夜当真将那飞燕儿给擒住了。然而他却没料到，飞燕儿竟是个如此娇滴滴的美貌少女。于是一见倾心，不仅即刻释放了她，甚至还将全部家产奉上。
　　飞燕儿看他如此，噗嗤一声笑道：我是劫富济贫，又不要你倾家荡产。否则下回我岂不是还要济你的贫？
　　如此一来二往，俩人便暗结同心，私许了终身。
　　公子哥抛弃万顷家产为女飞贼踏足江湖，而女飞贼为了公子哥从此金盆洗手。
　　后来二人共同创建了音韵楼一派，以轻功和机关之术见长。琴公子其人通晓音律，将乐器和韵律融入武学之中，音韵楼的功夫便更多一分风韵雅致，少一分杀戮霸道。
　　只可惜红颜薄命。没过几年，飞燕儿便因怪病香消玉殒。
　　此后十年，音韵楼渐以其音律特色、轻功和机关之术名扬江湖。楼主琴风吟始终不曾起续弦之意，不知令江湖中多少女子黯然伤神，心碎不已。

　　音韵楼中令楼主琴风吟引以为豪的事物共有两桩。
　　其一，便是这会随风奏出风雅妙曼之乐的韵风铃。
　　其二——
　　其二现在正鬼鬼祟祟地趴在音韵楼高耸的围墙上。
　　她一动不动，侧耳倾听高墙下的动静。围墙下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方才她便是借着竹枝方才攀了上来。今日此处当值的是杜曲师兄。杜师兄入门虽久，天赋却不佳，五音里面少了一大半，最多只有二音。因此功力不甚了了，巡逻的脚步声合不上韵风铃的节奏，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琴渺歌听着不甚合拍的脚步声，推断杜师兄正从不远处走来。她小心翼翼地收拢自己杏色短衫的衣摆，尽量不露声色，以防泄露了踪迹。
　　杜师兄越来越近了，几乎就快要到她蔽身的高墙之下。
　　只待他走过这片竹林，她便可以逃之夭夭了。
　　忽然一阵晚风拂过，琴渺歌发间的飘带随风飞舞。竹叶沙沙作响，韵风铃叮叮当当奏出一串悠扬的乐声。
　　随后音韵楼某处传来琴弦之声。
　　以五弦琴报更，亦是音韵楼的传统之一。
　　“已经四更了啊。”
　　杜师兄停住脚步，恰恰就站在那片竹林之下。
　　琴渺歌趴在墙上，一手拎着衣角，不敢妄动半分。这次出逃的计划，她已酝酿多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不要嫁给一个她素未蒙面的人。
　　她不要她的精彩人生还没展开就走向成亲生娃的最终章。
　　如果娘亲还在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今晚的月色，不错啊。”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此时月已西斜，那圆滚滚的月亮正好对着琴渺歌所在的方向。
　　果不其然，杜师兄已抬起头，向她藏身的方向看过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琴渺歌脑海中有上百个如何假装泰然自若地跟师兄打招呼的方式呼啸而过。
　　“喵呜。”
　　忽然墙头上响起一声猫叫。
　　“小悟，你跑到哪里去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不远处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杜师兄已回转身来，向那脚步声的小主人嗔怪道：“之祺，这
　　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
　　“师、师兄……！”之祺还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撞见了大师兄不免有些手足无措，涨红了脸道，“本来我已经睡着了……但、但小悟它突然跑了出来……我……”
　　“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哦。”杜师兄蹲下来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和颜悦色地哄道，“我去帮你追猫，你先回房睡觉好么？”
　　之祺摇了摇头，“我不要。”
　　“待会儿万一师父看见你在这里，你不怕么？”
　　“我……”
　　之祺偷偷瞥了一眼竹林上空的墙头，见那抹杏色的人影已消失不见，这才拧着眉头勉强答应道：“好嘛，回房就回房。大师兄你可得答应我，一定要帮我把小悟找回来哦！不然明早找不到小悟，渺歌师姐还不得把我揍个半死呀！我可是下午缠着她求了半天，她才肯让小悟今晚跟我睡的！”
　　“那当然。”杜师兄如释重负地笑道。
　　“那……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人，骗人就是小狗……这下你满意了吧？”
　　“嗯！”
　　“那你现在就回房去，好么？”
　　男孩闻言，笑脸瞬间又僵住了。
　　“怎么了？”杜师兄见他瞪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又不说话，心下了然，“我送你回房去，好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一时兴起跟着猫儿跑出来，兴头过去了，倒是怕起黑来。
　　杜师兄笑了笑，拉着之祺的小手回房去。

　　高墙另一头。
　　方才墙头的那只老猫正躺在少女膝间，享受着少女柔软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梳理着它黄白相间的毛发。
　　音韵楼楼主的独生女琴渺歌从它背上取下一个小包袱，里面尽是一些碎银子和铜钱，还附着一张纸条。
　　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笔触稚嫩，语气却是老气横秋。

　　“渺歌师姐：
　　今晚你愿意把小悟让给我玩的时候，我就猜到你要做什么啦。不过想来你也不会愿意带我一起出去玩，我也就懒得拆穿你了。行走江湖，没有银子怕是不行的。你这么笨不知道准备好盘缠没有，所以随信附上我这几年攒的压岁钱借你。利息按一月一根糖葫芦算，复利。
　　还有，把小孩子当傻子看，是很容易吃亏的。这次救你于危难之中，我也会一并记在账上的。一百根糖葫芦，没得讲价。
　　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在外面笨死，害我血本无归。
　　之祺。”

　　琴渺歌读完，暗骂一句“人小鬼大”。再听墙内声音，杜师兄已拉着之祺师弟走远了。
　　现下一切安全。
　　于是她依依不舍地放开猫咪，收好行囊后，又摸了摸猫脑袋以示告别。
　　老猫通了灵性一般站在原地，两眼濡湿，目送着杏色衣衫的少女渐行渐远。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之后师兄和师弟就很久都不会出现了= =，嗯，猫也是。
对，这只猫并不是主角。
它其实是红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