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夜》风月闲忆

10、怨恨

　　【怨恨】
　　站在厨房外面的隐秘处，贞秀看到桓夜身着又脏又乱的仆人衣服，袖子挽起，原本俊雅的脸上也满面尘埃，狼狈不堪。若不是她见过他衣装整齐、儒雅深邃的模样，几乎都认不出他们是同一个人。
　　桓夜费力地从井里汲了水，颤颤巍巍地挑着两桶水往厨房走去，不久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咒骂，听不真切，却还是能约略听出是在骂桓夜没用！
　　不一会儿，桓夜低垂着头，走了出来，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咆哮或者哀怜，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一堆柴火面前，拿起旁边的斧子，一根一根地劈柴……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不久就熟练起来，太阳越来越毒辣，汗水划过伤口，手臂在炽热的阳光下一阵阵挥舞。
　　“公主，热起来了，我们回去吧。”
　　十天很快，贞秀日日听歌看舞，不经意间时间就过去了；十天也很慢，每过一天，桓夜的身上就会刻下许多痕迹，仿佛树木的年轮般，清清楚楚地记录了这一段时间的流驶。
　　坐在木桶里，桓夜微微皱起眉头，让毛巾的水滴在肩上，以稍稍缓解肩上的疼痛。原本温暖的热水已经冰凉，桓夜全身无力，挣扎了好久才勉强从木桶出来。
　　他只罩了一件宽大的袍子，一步步艰难的挪到了床上。
　　已是月至中天，窗外的月光依旧冷冷清清地照进他的窗子。桓夜把身上的被子拉了一拉，瘫在了床上。风溜进房里，吹得生冷，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窗户上寒冷的月光，身上和心上的每一处疼痛都在这寒冷又静谧的夜里格外明显——但他依然无笑无泪，沉默地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
　　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资格笑，也没有资格哭。冷风吹在脸上，他自嘲地想。
　　艰难地闭上眼，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除了眉毛和睫毛，几乎看不出别的色彩。
　　锦被优雅的味道一点点钻进他的鼻孔，心脏一起一伏的呼吸带动了它的移动：
　　十天之前，桓夜曾下定决心要逃！十天之后，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这个小院的时候，他被这带着无限苦味的安逸诱惑了，再也踏不出一步！
　　逃出去了要去哪儿呢？——再给人做低贱的奴仆，甚至是卖身的男宠？
　　全身的痛楚因为身体的一点点动作而愈加明显，却掩盖不住从心里生出的恐惧和耻辱！
　　桓夜从没有比此刻更清楚，自己除了一张有几分姿色的脸和一腔才华，什么都没有！他的身世让他注定此生都难以施展自己的才华，所能凭借安身的便只有那张脸！
　　想到这里，桓夜只觉得心如同被人翻来覆去地在石墨里搅动一般，痛得几乎要麻木。但他仍旧只是狠狠地咬着下唇，本就消瘦的手死死揪着身下的被单——一无所有的人没有资格哭！
　　我想离开你，捡起我早已被你践踏的尊严的一点点灰尘沫。可是我却受不了为奴为仆、无穷鞭打凌虐的生活！
　　贞秀，你羞辱了我的尊严，我却还是贪恋你能给我的安逸！
　　——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污秽不堪！自诩是深情不悔、坚贞不屈的君子，却不过是卑贱到尘埃的小人！
　　桓夜从没有那么深刻地恨过一个人，恨到不愿多看他一眼！可偏偏自己又软弱无能，不敢了结了这污秽不堪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