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云知语

5、孟婆

　　流萤是被一阵笛声吵醒的。尽管笛声婉转悠扬，可对于一个睡眠不足的神仙来说，听着相当烦心。

　　流萤朦胧中还以为在浅苍，她眼皮都懒得掀掀：“谁这么烦人……真难听……”

　　笛音戛然而止，一个愤愤的声音沙哑刺耳：“你说我笛子吹的难听？”

　　陌生的音让流萤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对了，她还在地府呢。

　　再看桥那头，白衣神仙换了黑色衣服。

　　“不难听不难听。你这衣服，挺好看的。没想到，你还挺爱干净的。”流萤呵呵笑着。她想，这算一个好的先兆，毕竟他今天终于肯与自己说话了。

　　那边冷哼一声。他平日不常在奈何桥头吹笛子，若不是近日连续阴雨的地府突然放了晴，他从不屑于让这种不通音律的家伙欣赏到自己的乐技。

　　神仙来了脾气，可不好哄。
　　他一整衣袍，翻了个白眼便把笛子收了起来，站在桥头不说话了。

　　流萤真恨自己迷糊中嘴欠。她睡了一觉，那种眩晕感消失很多。虽然还有些不适，但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经过昨天的事情，流萤意识到今日恐怕又会是一场攻坚战。

　　在哪儿坐下的就在哪儿坐好了。她盘着腿，一边揪茂盛到涌上桥边的彼岸花，一边继续她的劝说大业。

　　“我说你一天到晚站那儿不累啊，这桥上风景再好，你换个角度看看。不是我吹，你上我这儿来!瞧这彼岸花，花瓣妍丽，芬芳馥郁。细看近看自有另外的风韵。”

　　又换来一声冷哼和一个白眼，流萤也不恼：“要说你们上了年纪的神仙真是固执。我承认，我有心和你套近乎。但是我有一件事没说错呀，你站那不动也是看风景，四处看看也是风景，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桥的那边传来一声轻哂地嗤笑：“你知道我是谁你就和我套近乎？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尝试？这地府，还没有我没见过的地方。”

　　流萤一怔。别说，白无常自打把她给支来再没出现过。仔细回想，她是不是太相信白无常了。

　　流萤眨了眨眼，带了丝刻意的俏皮去套问：“那，你到底是谁啊？”

　　“我是谁？你自己看看我是谁？”

　　一袭黑衣迅速穿过整座桥停在她身前，流萤惊呼一声，手撑在地面半仰着。面前是一张逼近的太离谱的脸，她呼吸都快滞住。

　　“你，仔细看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咳。”从桥那头传来不自然的轻咳，流萤偏头望过去，再看回来。

　　“你，你……”流萤不可置信地指着桥对面，和眼前同样的黑影，“你怎么变成了一对儿。”

　　“你这个小神仙会不会讲话。什么叫变成一对儿？这是本大爷的仙法。嘁，没见识。”

　　“哦，这样啊。”流萤探手出去，果然她碰到的地方很快变成了烟。等那么一小会儿，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流萤看着好玩，一会儿把手穿过“他”的身体，一会儿揪掉“他”的鼻子。

　　“收!”黑衣神仙看她玩得不亦乐乎，更恼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神仙!”

　　“唉？你怎么把他收回去了？我还没玩够呢!”

　　“本大爷的幻影是变给你玩的吗？ ”

　　流萤撇了撇嘴，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因为想追过去，她差点没越过青石板边缘。而在她想要迈步上桥的刹那，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满含警告的声音。
　　“你绝对不能踏上这座桥!”

　　那声音如年夜钟声，在她脑中引发阵阵嗡鸣。流萤难受地退了退，脚边被她揪掉的彼岸花花瓣在她眼中忽然变了形状。
　　“血？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桥的那头，黑衣如墨，可也比不上脸色的暗沉。
　　这小神仙居然能看到彼岸花的血。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我是……照着凡间的说法，我是孟婆。”
　　不知为何，黑衣神仙忽然不想兜圈子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走，赶紧走!”

　　乌云渐消，破晓的光从天的一方覆盖全部的云天。彼岸花化为水流，如同潮水一样退去。不过须臾，满河姹紫嫣红就变成了清澄细波。

　　方才刹那的惊悸被潋滟水波洗去，她诧异于自己骤然的变化。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情，流萤心如止水。
　　“我不能走，我要见白无常。她答应过我，要带我去见阎王。”

　　这一刻的流萤，没有虚假的客套，没有刻意的讨好。有的仅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孟婆一时不太适应，但还是在抿抿唇思忖后选择告诉了她：“黑白无常每两日一轮换，今日照例还是黑无常引魂。最快，你也要等到明天才能见到她。”

　　“那就明日。”流萤又稳稳坐回之前的那块青石板。

　　一刻钟，两刻钟……
　　终于，孟婆按捺不住了：“你怎么不说话？”

　　流萤睁开休寐的眼，惊讶地回问：“你刚才不是还赶我走？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留在这，半天没敢说话。”

　　孟婆看起来很烦躁：“你没说错，我确实不喜欢你。”说他吹笛子难听的，他都不喜欢。
　　但是……
　　“什么都行，你说点儿什么？”孟婆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过去没觉得这奈何桥静的让人难以忍受呀。

　　“行吧。”流萤揉了揉微酸的双腿，心想这孟婆还挺口嫌体正直的。说着烦她想撵她走，结果还不是主动提出要她说话。
　　“你刚才说你是孟婆？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如假包换。”

　　流萤支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凡间的话本儿上不是说孟婆是个老太太吗？还说孟婆就坐在奈何桥的桥头，谁需要过这座桥转世轮回必须要喝碗孟婆汤。老太太呢？汤呢？你哄我玩儿呢吧!”

　　“凡间的话本儿？真小瞧你了。还去过凡间？”

　　流萤一拨额前碎发：“那是!我成仙之前可没少偷着下山。”

　　“下山？”孟婆这才认认真真地再度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流萤。这时，孟婆才发现他居然看不出她是什么神仙。

　　“对啊，下山。”流萤怡然点头，“浅苍山下就是一个叫长安的地方，我有时候不敢离开浅苍太久，就在长安城外的小村子，专门听人讲话本儿。可有意思啦!”

　　“浅苍……”孟婆琢磨着，“行了，我知道了，你还是别说话了。”

　　流萤不乐意了：“啊？为什么呀？”

　　见孟婆又拿出笛子开始一个劲儿的吹，流萤忙叨起来：“孟婆，不带你这样的，话说一半很不厚道的!”

　　“喂!你还没告诉我孟婆为什么不是老太太呢？还孟婆汤呢？我在这蹲两天了哪有汤啊？”

　　“孟婆!孟婆!你……咦？你是孟婆的话那这座桥岂不就是奈何桥？我就说这座桥比我来时经过的那些都好看呢。唉？孟婆，你别吹你那个破笛子了，怪吵人的!喂!”

　　这一天，流萤最后也没等来孟婆的任何一句答复。等到再过一日，流萤从梦中醒来一看到桥的那头，孟婆一身灰色衣袍对着一个大木鱼一顿敲，她连调侃的心气儿都没有了。

　　算了，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爱怎样就怎样，反正今天她能等到白无常就行。

　　对面的孟婆敲木鱼好像不用他使劲儿似的，压根没停歇过一时半刻。流萤靠在桥头，忽然开始想念清洛。

　　实际上，对于吃了金元子的丹药，毁了他集萃殿的事情，她屡次回想都不敢相信这些事情是她亲手做的。

　　但她确实成仙了，虽然成仙后她失去了关于这件事的所有记忆。

　　别说金元子要她做一件事，就说金元子因为记恨而刁难她，她都不觉得奇怪。可错了就是错了，她不想做一个没有担当的神仙。

　　所以她来了。

　　尽管金元子要她到地府阎王那里套话，要她打听一个未亡魂魄的去处。

　　只是，事情比她预想的不顺多了。

　　“清洛……”流萤忆起她成仙那天清洛挺身而出护她的模样，以及他替她成仙感到高兴拥她入怀的模样，嘴边不由浮起笑意。

　　萤火虫的寿命其实很短，浅苍的众生灵一般拥有比在其他地方生活的同类寿命长完全是因为山神清洛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自己的仙力福泽整个浅苍。

　　可即便如此，萤火虫的一生依然无比短暂。

　　完全可以料想，等她这次从地府离开回到浅苍，恐怕浅苍已经没有她认识的同类了。

　　在今后漫漫的仙途……

　　流萤眼中夹杂几缕凄凉和不安。

　　以后，她恐怕只有清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