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云知语

12、三途

　　上一次因为有金元子的指引，流萤来地府来的很容易。这一次，即便有白无常领路，在突破往生天时还是遇见了不少惊险。
　　流萤没见过这阵势，到了破损的奈何桥边，她始终心有余悸。脚下踏踏实实踩着青石板，手心那一层薄汗却没消去。

　　没有彼岸花的河水依旧净澈澄明，可奈何桥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一桥头一桥尾，是判官和黑无常分别正向奈何桥施法。原本平坦的奈何桥中间的断裂还未来得及修复，站在桥头，完全可以看见桥下流淌的汩汩水流。

　　“哼！”黑无常一见来者何人，眼不见心不烦的闭上了眼睛。
　　判官终究担负更重的责任，遇事更稳重些：“阎君就在三途殿。奈何桥残破，你们大可飞身过来。无碍。”
　　清洛略一行礼：“谢判官指路。”

　　原来那天在河边钓鱼的老爷子竟然是判官。
　　流萤咿咿呀呀地想对清洛说什么，可惜清洛听不懂。

　　“别闹，不小心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清洛慎重地看了眼他和流萤的脚下。
　　奈何桥下的河，可不是普通的河。
　　“抓好了。”清洛递出去他的袖子。
　　“嗯。“见清洛大概分不出心等她把字写完，流萤咬咬唇，把所有想说的噎了回去。
　　还没有修复的桥面距离不短，怕流萤这个小迷糊出乱子，清洛不得不转而揽着流萤的腰，一跃而起。

　　白无常从后看清洛和流萤，心想这真真是一对璧人。
　　“什么时候也能有人这么呵护我？”一想，白无常就不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想多了，你嫁不出去的。”黑无常眼睛都没睁，语气似乎理所应当。

　　“我的好弟弟，你这么说话，姐姐祝你也娶不到媳妇呢……”白无常反击道。
　　黑无常这才睁开一只眼睛，但因为被噎得很难受，瞪了白无常一眼就又阖目施法了。

　　白无常和黑无常拌嘴的空当儿，清洛便带着流萤过了桥。清洛和流萤听这对姐弟互相吐槽听得起劲儿，就忽视了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彼岸花瓣从河里探出水面，然后迅速粘在流萤身上。

　　好痛！”一个哀痛的声音似乎在对外求救。
　　流萤猛然一惊，她骤然回眸。

　　身后，是白无常趁黑无常施法在黑无常脑门儿上敲了一下。
　　流萤摇了摇头。
　　刚才许是黑无常在喊痛吧。

　　地府的地界儿，三途殿。阎君面前站着三排队伍，浩浩荡荡，都排出了殿门外。
　　阎君接过孟颇递来的新的名册，不禁扶额叹息：“今日怎么还有这么多？”
　　孟颇站在原本判官的位置上，看着殿内乌压压的一群待转世的魂魄：“奈何桥毁，以我等的引魂之力，已是极限。”
　　阎君阅尽书页上这人的生平，在页脚写下判词，再递还给孟颇：“孟颇，你在地府修行的时日也不短了，仙力怎么还那么弱？”不然判官就不用去修复奈何桥，反而要孟颇来辅助他渡魂转世。
　　孟颇虽然同样细心，可毕竟不像判官那样事事娴熟，各种事项的进程终究慢很多。

　　孟颇似乎并没有听出阎王话中的埋怨，他恭敬俯首道：“在下不才，愧对阎君厚爱。”

　　“我不是那个意思。”阎王意识到自己累极失言。
　　眼前的孟颇低眉顺目，阎君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他正要出言安抚，三途殿因为来客忽然更热闹起来。

　　“许久不见，阎君近来可好？”领着流萤的清洛站在殿门前，那从容不迫的气度，显然与阎王非常熟络。
　　阎王忽然就放松了些许心情：“我就估摸着你该来了。”

　　“你们走的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白无常不知为何，落在后面这才跟上。进了三途殿，白无常一看殿内景象，猛然噤声。随后躬身对着上首的阎君一拜，“无常无意惊扰阎君，请阎君恕罪。”
　　白无常暗恼。不是说最近是孟颇在代替判官，怎的阎君也在，害她出错。

　　“无妨。”不必说阎王素日对下属并未过分苛责，就说阎王如今的心思全在清洛和流萤身上，也顾不得白无常。
　　流萤见清洛方才已和阎君颔首对视，打过招呼。白无常更是，也已经行过礼。
　　唯有自己这个小哑巴，毁了人家的奈何桥连句抱歉都说不出来。

　　流萤扯了扯清洛的袖子，神情焦急。可清洛此刻心有担忧的事，压根儿看不出流萤的意思。
　　毁人桥梁，到底心虚。
　　再后来阎君就那样笑呵呵地只看着她。流萤寻思着，自己初见阎君，怎样也要行个礼才好。
　　怎料她脑子里想的太多，便忘了自己也只是站在殿门口。流萤刚踏出一步，便被三途殿的门槛绊了个跤。
　　“啊！”尖锐的叫声响彻了整个三途殿。

　　“小流萤！”白无常惊呼。她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在清洛的视角，自己就是稍稍移开些视线，这小姑娘就出了岔子。谁能想到，一直怕得扯着自己袖子说什么也不撒手的小姑娘，没被往生天的利刃伤到，反而是被自己笨到的。

　　“哈哈哈哈！”
　　三途殿内爆发出从未有过的笑声。
　　流萤被清洛和白无常手忙脚乱的扶起来。
　　她发誓，这绝对是她成仙以后最丢人的一天。不但在清洛面前，在阎君面前出了丑，居然还被这么多魂魄小鬼儿笑话了。
　　“呜呜呜……”真疼。
　　膝盖疼，手掌疼。
　　脸更疼。

　　“哈哈哈！“阎君爽朗地笑着，他一挥手，满殿魂魄倏而不见。
　　阎君走下来，立在清洛面前：“金元子没说错，这小东西是挺有意思。”

　　流萤苦闷地拍着身上粘到的灰，心想，这阎王也是个会看热闹的。人家摔了个大红脸，他倒还说挺有意思的。
　　清洛含笑看了眼心里明显在嘀咕什么的流萤。伸出手隔着衣袖握住流萤的手腕，把她拉的离自己近些。清洛才担忧地继续问阎王的情况：“近来不见，阎君当真可好？”
　　若说金元子是生得一副和善的桃花面，就算生气也会叫人觉得是过堂的风。来的快，去的也快。那阎君便是鼻子眼儿都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张口，中气十足：“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清洛纳了闷儿，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阎君偷瞄了眼在整理三生录的孟颇，半打趣道：“若不是你们两个毁我奈何桥，害我和地府的众仙友加班加点的忙活良久，我是很好。”

　　清洛便带着流萤行了躬礼：“阎君见谅。清洛那日终究是冲动了。至于流萤，她……”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阎君吩咐无常去忙她该忙的事情，回过头来对清洛熟稔地做出邀请，“金元子前日里送我一坛桃花酿。你和小东西要是真想赔罪，今日便想办法喝倒我。那么前事我可以一概不究。“
　　清洛不禁笑了。这显然是想故意放水，而且馋酒了。
　　“清洛却之不恭。”

　　三途殿，是地府办公事的地方。而这黄泉殿，则是阎王的寝殿。
　　从三途殿到黄泉殿这一路，幽蓝的光点寂静地漂浮在半空。流萤好奇伸手去碰，那光点迅速躲开，飞往更高的地方。
　　阎君有话想尽快找个没旁人的地方对清洛说，清洛自然也有他的心事，谁也没督促流萤走的快一点。

　　黄泉殿有阎王布下的层层结界，这里绝对没有别的耳朵。推开殿门，迈过高高的台阶。待清洛也入了殿内，阎王一反方才的态度，而是肃然道：“浅苍清洛，毁我奈何，你可知罪？”
　　清洛似是早有预料。他深深俯身，诚恳道：“清洛自知罪孽深重。阎君有任何责罚，清洛不敢不从。只是希望阎君念在流萤初居仙位，谅恕于她。”

　　殿内沉寂许久，没有任何声音。
　　“唉。”阎王忍不住叹气，“清洛，你是不是想起苍鸾了。”
　　清洛袖子下的手狠狠颤动，却转瞬镇定下来。

　　阎王又说：“我猜就是这样。不然我也不会时至今日，还隐瞒着天帝和诸位仙友，带着地府的大小神仙自己收拾这桩烂摊子。”
　　清洛稳了稳心神，沉声道：“ 清洛万般感谢阎君的一片苦心。
　　“其实，知道你和那小东西把我的奈何桥毁了，本君一怒之下差点去把你的浅苍轰平了。可是一想，这一切终究是我纵出来的。玉菱的魂魄遗失，本就有蹊跷。地府内的诸位神仙虽然不说，其实都在互相猜疑，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小东西吃了金元子的众多仙药成了仙，体质变得特殊，在地府长留亦可无恙我也是知道的。不过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任判官无常他们折腾。本君也有罪啊……”

　　提起玉菱，清洛问道：“阎君，玉菱公主的魂魄如今究竟在何处？”
　　“本君不知道。”
　　“不知道？”清洛忽然笑了，“这天上地下，还有阎君不知道去向的魂魄？”
　　阎君不耐烦地摆手：“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清洛从容道：“闻说地府阎君精通追寻引渡魂魄之术，上九天，下黄泉，但凡是逝去之魂，必有阎君能察知之处。就是这法术损耗太大，恐怕不常用罢了。”

　　“知道的还挺多！”阎君有些累了，便叉着腰，“没错，你说的是事实。玉菱的魂魄若想安然离开地府，必要经过奈何桥。可别说玉菱那道虚弱的魂儿了，就连黑白无常，非引魂的日子都不可自由行走于奈何桥上。孟颇守奈何桥不知守了多少年月，也从未去过桥的另一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奈何桥自打多少万年前就在这儿了，不该过的，奈何绝对不会放他过去。可玉菱的魂魄偏生就这么没了。我的追魂之术居然最多也只查到玉菱魂魄进入水龙壶来我地府的那段时间，本君掌管地府事宜已久，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奇了。”
　　”
　　“难怪。”清洛凝思后说道，“难怪你们开始会认为奈何桥出了问题，要找个地府外的仙灵试一试。”也难怪，到现在也没听说玉菱魂魄的下落。
　　“嗯。不过看这个样子，奈何桥没有任何问题。小东西一上去，奈何桥不就攻击她了？”
　　清洛冥思苦想，想不出其中关键：“到底怎么回事？”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流萤聒噪的声音：“啊，啊啊啊！”声音急促尖锐，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清洛和阎王下意识侧头，果然，流萤抱着头闭着眼从殿外闯进来。而且这一闯，就撞到了阎君的怀里。
　　“噗……”只见刚才还好端端和清洛说话的阎王，立时喷出一口鲜红的血。

　　“阎君！”清洛及时扶住身形晃了晃的阎王，面色十分凝重。
　　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