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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守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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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有谁在哭泣。
那哭声不响,传不出一方庭院,听起来却格外的凄厉。
“呜呜……呜呜……”年轻的妇人无望地坐在堂前的石阶上,抱着一具干巴巴冷冰冰的尸体,痛苦不已。
这年大旱,蝗灾肆虐。怀里的,是她被饿死的第二个孩子。
也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
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不太顺利,所以她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
这丧子之痛,来的便更撕心裂肺。
可她不敢大声哭。夫君出门找吃食已有两天,她的家门紧闭。
若是被人知道她的第二个孩子不在人世了……
她不敢相信绝境下的人性。
庭院中连草根都没剩。年轻妇人身后倒是散落了两颗青色的果子,小小的,一看就是结出来不久就被摘下的。
孩子已经走了,悉心保护培育出来的果子在此时的妇人看来毫无意义,连枝头的乌鸦落在她身后一下一下啄着那珍贵的果子,她都无心去驱赶了。
“含君,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老娘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你拉扯大,臭小子,你怎么还是走了啊。”年轻妇人一开口,绝对不符合她容貌的秀美。
蝗灾肆虐,很快带来了饥荒。已过了三个月,蝗虫吃的,人们在吃。蝗虫不吃的,逼不得已人们也在吃。
饿到极致,棺材铺的老板早就为自己准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入了土。棺材铺的棺材任人拿取,可事到如今人们连找吃食的体力都所剩无几,哪有人会费那个力气偷人棺材。
都是听天由命,能活一时是一时。所以她出了门,便是饿殍遍地。
一个时辰前,她曾经尝试出去一次。可她甫一开门,在她家门前不知待了几日的那些个人眼里忽然闪着可怕的光。立即冲过来问她要吃的。
还好她反应快,及时把门关好。不然……
恐怕她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我恨!这蝗灾无情。含君,娘都找不到蔓草,让你体面的入土为安啊……呜呜……”
年轻妇人没有注意到,此刻身后乌鸦啄果子的动作忽然停了停。
“啊……”年轻妇人哭的力竭,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儿子,泪水濡湿了近半衣袖。
妇人还是没舍得直接埋葬小儿子的尸体。她把厅室门窗关的严丝合缝,好几个香炉同时燃烧的熏香,阻止蝗虫的靠近。
次日,年轻妇人口渴想去取水。一推开门,门前摞着几片相当大的叶草。虽说她出来的晚,上边被蝗虫咬了许多口子,可是……
年轻妇人回望静静躺好的小儿子。挥走叶草上面的蝗虫,把叶草拿进了屋。
这一天,年轻妇人断断续续在家里的很多地方发现了凭空出现的叶草。
不过半天,她收集够了这些草蔓,把自己的小儿子也葬在了家中。
七天后,年轻妇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手边,是一碗不知被多少蝗虫污染过的水。
年轻妇人前夜高烧不退,现下又感觉冷到彻骨。屋里升着火盆,她猜想,夫君将近半月未归,许是已经随两个儿子去了,于是她难过的流下眼泪。
“扑……”床头忽然落了只乌鸦。
年轻妇人瞧着乌鸦,苍白的脸上忽然现了笑意。
“是你吧。”妇人笑着流泪,“是你帮我找来的蔓草对吧。”
“谢谢你,我的小儿子才能尽可能体面的入葬。谢谢你,谢谢你……”
乌鸦哀鸣一声,扑棱两下翅膀。
妇人把手伸到枕头底下,拿出两枚青色果子,比之前的那几颗还要小。
“我没有什么能回报给你的。这两颗果子,我也知道小了些。本来想留给我夫君的,唉,我那夫君恐怕业已遭难。与其放这里坏了,让这些可恶的蝗虫吃掉,不如给你吧。别嫌弃,虽然不多,好歹能充充饥。”
乌鸦没有动。
妇人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我总觉得,你这鸦儿通灵性。你自己来取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喂你了。”
乌鸦果然飞下来,衔了枚果子。只不过,他没有吞咽下去,而是送到了妇人的嘴边。妇人被吓了一跳,并没有张嘴。以致于果子骨碌碌地滚下来,又回到床板上。
妇人脸上又有了生动的神色,可更像回光返照:“老娘攒下的果子自己都没舍得吃,给你这鸦儿你却不吃!”
两句中气十足的话耗光了年轻妇人的体力:“快吃吧。我要去见我那两个臭小子去了。”
鸦儿没吃,直在半空中打转。
年轻妇人再没太多的力气,她闭上眼睛,自顾自的嘟囔:“老娘的大儿,可聪明了。教什么会什么,先生都说他必有大材。可惜,那臭小子成天就知道玩。不然,年初随了先生入京,不就……不就能好好活着了。老娘的小臭小子,顽劣的很。成天捉弄邻里的孩子,净给我惹麻烦。可是小臭小子哄人是真有一套,他一哄我啊,老娘就觉得,没什么值得不开心的了……”
年轻妇人说着说着,忽然闻见烧焦的味道。她猛地睁开眼,床头的乌鸦早不在原来的位置,而是在床边的火盆里,痛苦地扑腾。
年轻妇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捞出了火盆里的乌鸦。手上被火灼得生疼,可她一放开那乌鸦,乌鸦居然自己又往火盆里面飞。
妇人猜测后不禁泪目:“你这鸦儿,怎么这般蠢。我就算今儿个吃了你,明儿后儿呢。老娘命数到了就是到了。你这鸦儿,要是能活便好好活着吧。”
说着,身体慢慢垂落。
鸦儿一看,奋力一飞忍着剧痛落进炭盆。
最后的最后。
妇人临死也没能救得下乌鸦。而乌鸦,直至被燃烧殆尽也没舍得吃一口妇人给它的果子。
妇人和乌鸦都死去后,一直旁观的流萤感觉自己忽然漂浮在半空。
屋子里有一团幻影,看不出轮廓。却听,有两个陌生的音在聊着。
“你怎么这么傻,那妇人大限将至已经药石无救。你又何必舍身浴火?被人吃掉?这个死法对于一个神仙来讲真是太别致了。”
“你不懂。”紧接着是一声叹息,“我之前遭难,不得不以乌鸦之身在人间徘徊。人间蝗灾不断,哀声遍野。是她的几枚果子让我撑过那几日,顺利恢复仙身。我自当百般报答,这些,并不为过。”
“唉,我终究不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化为乌鸦后便失了做神仙时的记忆。你记忆恢复,也就是刚才的事吧。没了做神仙的使命,依然有悲天悯人的心量吗?”
“咳咳……”不太自然的咳嗽声出卖了声音的主人,“快走吧,回去复命。”
“好。唉?这幻彩流光?不是流照君?老乌鸦,你的福报应是来了。”
等了一会儿,流萤也没看见所谓的流照君。倒是听见了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说话。可那流照君刚说没几句,“漂浮”在半空中的流萤忽然向下坠落。
脚下一空,流萤忽从梦中惊醒。
“啊!”流萤猛得坐起来。一身汗浸湿的寝衣忽然暴露在空气中,空气流通,冷飕飕的。
那无瀚鸦已不在她肩上。
仿佛还在梦里,无瀚鸦安安静静地待在床头。
“本君念你舍身为人,命你为鸦界神君。着你带十一只神鸦,镇守无瀚海。符漾,封你为神君,乃是你行善之馈。镇守无瀚海,乃是本君的不情之请。你可愿意?”
“回禀君上,符漾心甘情愿。”
“哦?那无瀚海的现状,本君都头疼。你何以心甘情愿?”
“君上,那妇人的一个孩子已化为怨魂,此刻就在无瀚海。若无约束之力,恐怕不日就会去寻她母亲的转世。届时必然成灾,是以符漾心甘情愿。”
“唉,也罢。本君这里有块灵石,带着它,无瀚海终有一日可天朗气清。”
“谢君上恩赐。”
听清的那部分言犹在耳。
流萤启唇:“符漾?你是符漾?”只有口型没有声音,也不知这无瀚鸦能不能懂。
乌鸦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扑棱一飞,回到流萤肩头。只一瞬,便化为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黑雾。
流萤凝视肩头的那一团黑,掀开被子。
她忽然察觉,最近做的梦或许意义深远。
再麻烦,她也要让清洛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