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何休 璞》长笺寄软红

2、可回首

　　水，漫过脚腕，浸透了长靴。
　　原本洁白的缎面上也沾染着不知名的肮脏，风璞有些愣神。
　　如今也算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吧......
　　踏上岸边，拽了拽因浸透水而裹在身上的衣物，看着脚下湿漉漉脏兮兮的鞋子，风璞不由一阵烦躁。这东西到底是金贵见不得半分污物，莫说是涉水，就是他再怎么小心翼翼都会脏。他轻功虽不弱，但也未达到一芦过江之境。今次，未马失前蹄溺在这滂河就已经很好了。可是，他却还是烦躁了，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区区一双鞋子，为的也只能是那茹姬了。
　　茹姬，姚安亲自安排给他的侍女。说是侍女，可是，若看那容貌才情，甚至京城中那所谓艳绝天下的长公主都难以比拟的。
　　一曲惊洛川，一舞动长安。
　　茹姬之名可谓是人尽皆知，艳名远播却又无人敢打她的主意，只因，她的主人便是崇阳王府的王爷，也是当朝唯一一位异姓王，姚安。
　　而姚安会将她安排给他......
　　苦苦一笑，最初他也曾揣测过姚安的心思，猜测这是否只是一个无比拙劣的美人计，只是细想之后，才华横溢若茹姬者，他一个小小的谋士或许还不至于动用，毕竟，京中王丞相家的嫡子苦恋茹姬此事天下皆知。那么......便只能是为了情了。
　　眸色微微黯淡，风璞的视线还静静落在脚下满是泥泞的鞋上。
　　他不是瞎子，也早就看出了茹姬对他的感情。日久天长，他自然也不免对其存有几分爱怜不忍。可是，三千弱水取一瓢饮。他，又怎能负了淄衣！
　　淄衣，说到淄衣......
　　脸上浅淡一笑，风璞看着不远处被密林掩的难寻的小院。既是已经到了黄淮，如今这满身湿漉的样子，倒也不必先急着回家，先去武崇哪儿看看也好。
　　这样想着，风璞似乎已经忘记脚下这双长靴是茹姬如何辛苦的制就的。似乎忘记那心心念念唯恐他嫌弃的美丽眼眸是怎样的忐忑不安。也似乎忘记了，那夜，自己明明可以推开那人，却还是紧紧拥住了那纤细的身子。
　　南疆秘药，哑哑一笑，将他那原本破破烂烂的身子治好的便是南疆第一药师凤箜，那几年过去他又不是个傻子，也在对方指点下学了几分药理，他又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出那香味的异常。
　　春风一度，怕也不过情之所至而已！
　　情之所至！
　　被自己的想法骇的顿住，风璞出神间忽觉眼前一花，急急运功向后退了几步。
　　暗器？
　　屏息，战场上奔波三年，他遇到的刺杀不计其数，但是凭着自己的身手和茹姬的细心，却也具都化险为夷，如今......
　　等待片刻，却不见再有动静。
　　而待走到‘暗器’掉落的地方后，风璞这才微皱了眉。
　　蝉。
　　这还不过初夏而已，为何......
　　沉吟了片刻，风璞还是摇摇头将此事抛至脑后，毕竟，不过是一只早蝉而已。心下暗自责怪了自己的大惊小怪，风璞再次看向已经很是清晰的院子。
　　并不算大的院落里，只有一间小屋。种植的茂密的竹林代替着篱笆将小院围了起来。
　　透过遮挡着的竹林，风璞似乎可以还看到那小小的池塘。
　　推门，风璞看着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的场景，微微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多少年了，武崇这小院还是没有分毫改变。
　　咚...
　　没有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吓到，微微侧目便看到了池塘边上熟悉的醒竹。虽说他实在不知道这物的作用，甚至偶尔同武崇对弈时还觉得扰人，但是武崇还是非要在院子里弄出个这个。
　　抿唇，推开半掩着的木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风璞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也是，若武崇在家，在他踏入小院时就应该发现了，又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
　　那，这便先回？
　　犹豫了片刻，风璞还是决定先见了武崇再说。毕竟，淄衣不愿他去报仇，甚至为了这件事，在他离家的三年里没有给他回过一封信。所以，还是先问问武崇再说。
　　看向窗外，风璞暗自沉吟。这个时辰，莫不是去钓鱼了。
　　循着溪流，向着记忆中已经有些陌生的地方走去。一路分柳扶风，虽然单调却还是有几分莫名的趣味。
　　或许，他已经可以放手了。如今离去，也应是恰好的时间罢。
　　毕竟......
　　伸手拨开眼前阻挡着视线的柳枝，风璞看着坐在河畔垂钓的男人，开口轻笑道。“武崇。”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天下虽未到手却亦是不远了。以如今的局势，只要姚安没一时想不通把自个儿砍了，一年时间也该登至九五了。而到了那时，他，便是最最碍眼的存在了。
　　再者，他此行只为复仇，并没有什么封王求相的想法。如今，提前离开，也算全了他们朋友一场的情分吧......
　　“武崇。”几步行至男人身旁，风璞撩了撩半干的衣袍正要蹲身。却被凛然爆发的杀气惊得后退了半步，瞳眸微凝，风璞的声音冷淡了些许。“武崇？”
　　这样的气势，绝非切磋试炼之意，他这是......真的动了杀心！
　　“璞。”视线没有偏移半分，只是，从那握住鱼杆微颤的手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并不平静。
　　“......”没有回答，风璞只勉强勾起唇角。这样的杀气，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了什么了。只是，征战三年，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验，他早已不是那个刀刃落到脖子前才知道躲的自己了。方才和那撑船老翁的简短一斗已让他颇难自抑，此刻，血液里被再次激起的战意，的确是......格外澎湃。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只是微愣了一瞬，风璞的情绪便缓和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亦是柔和了几分，静静的看着武公的背影，风璞眉眼温润。他怎么会不回来。毕竟，有人在这里等他，淄衣在这里等他，他又怎么可能不回来。
　　再者，他也知道，比起沙场苍茫刀口舔血或者朝堂沉浮的日子，他更喜欢这般闲适安逸的生活。闲时抱着淄衣赏花听雨，心情愉快时同师父楚桑过上几招，无聊时便同武崇击子黑白。这是他所求的生活，也是能让所有人安心的生活。
　　离家三年是为仇，既然大仇已报他必然是要回来，回到这里，回到她身边。
　　“淄衣已死，你为何还要回来！”
　　“等等，武崇，你说什么？”瞳眸微微震颤着，脸上却还挂着浅淡的笑容，风璞的目光紧紧锁在武崇的身上。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
　　“我说，”男人第一次侧头看向风璞，还不过三十的年岁，但他的鬓角已经斑白，脸上两行热泪涔涔而下。“淄衣死了，武淄衣，她死了！”
　　“武崇，”笑意凝固在脸上，面上的血色尽退，配合着他赤红的眸色，那表情显得格外可怖。“你说什么！”
　　“去看看淄衣吧。”没有再重复，武崇看着此刻的风璞，却也无法再多说什么。毕竟，风璞对淄衣的感情他也算是极清楚的了。
　　只不过，那样好，那样乖巧的一个孩子就那么死了，他的亲妹妹，就那么死了。那么孤独绝望的，死去......
　　“她，她在哪！”
　　“小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