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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意难平 ...

  •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虽已进四月,昨夜突起急风骤雨,凉风透着窗户缝吹进闺阁,上官亭雪恍觉还是冬日。眼下还在孝期,她还是一身刚做的单薄素白孝裙,丫头兰儿从衣柜里翻出去年做的藏蓝棉斗篷给她披上。
      “大小姐,刚刚二小姐来了,您还没起。”兰儿边给亭雪端上碗热茶,边道。
      “什么事?”亭雪道。
      “不知道,二小姐只说请您起了去林中阁寻她。”兰儿道,“还说您一个人去。”
      亭雪点点头,吩咐摆早食,匆匆吃了几口便往林中阁寻妹妹。
      “一大早,什么事。”亭雪进门便问。
      “怎么也不多穿些,守孝也没得单穿孝衣冻着。”亭霖正在做女红,看亭雪来抬头道。
      “我本来也不十分畏冷,怎么你一个人?丫头们呢。”亭雪疑惑道。
      “有几个我先给打发了。”亭霖蹙眉道,“李重还没来?”
      亭雪苦笑一下,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明日,我们就要走了。”亭霖目光中已经带着怜悯之色。
      亭雪怔忪:“我晓得的。”说完从袖中掏出拿把乌木梳递还给亭霖。
      “你们,也是有缘无份。”亭霖看一眼被归还的木梳叹道。
      “明日你这屋你打算带谁走?”亭雪眼神闪烁,岔开话题掩饰心中的慌乱。
      “带芳旭。”亭霖放下手中的绣活,“你那屋呢。”
      “带兰儿,她自小就跟着我的,又是家生子。”亭雪道。
      “你那屋的蝶云呢,小半年了,府里竟然像没这个人一般。”亭霖疑惑道。
      亭雪笑笑:“她天天在屋里做女红,府上谁的衣裳她没做过,只是不爱出门。昨日我淘了对翠玉镯子给她,日后就看她的造化了。”
      “眼下哥哥没心思想这些,你不怕他回过味来,找你讨人。”亭霖笑。
      “那是我的人,他讨什么人,真真笑话。”亭雪道。
      “我晓得,你啊,是怕哥哥后院起火,可你也想想,哥哥如今为了这一家子断志从医,连自己惦记的人都得不到,岂不是更失意。”亭霖道。
      “原来你是当哥哥的说客。”亭雪笑,“难不成我想让我哥哥伤心难过不成,只是那蝶云小半年来闭口不提哥哥的事,更连小院都能不出便不出,她从小养在我身边,她的心思我不明白?”
      “她什么心思?哪个丫头不想混个姨娘当当,爹爹走了,我们上官家虽然现在不复当初,可比起一些小门小户也不只强一星半点。”亭霖道。
      “这话倒不能用在蝶云身上,她啊,是个心气高的,要是真想当姨奶奶,这么些年了,哥哥又是那样心软的人,她还用得着等今日。走之前,我想把卖身契给她,让她走吧。”如果真心恋慕,怎么能甘愿与他人共侍一夫,想起蝶云那双如同秋水般沉静的眼睛,亭雪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花钱买来的丫头,没到期限,临走送了卖身契,养了一身膘,还送对镯子,你这主子敢情操着老妈子的心。”亭霖无奈道,“你和哥哥都是一般人,心软,耳朵根也软,罢了罢了,一个丫头罢了,也不是哥哥找我做说客,不过是心血来潮想管管罢了。”
      “你这丫头,嫂嫂上个月赏你那套头面时你怎么说的,说把她当亲姐姐待,两声姐姐喊的比我这亲姐姐还亲,一转身就要给她添堵,往她后头添人。”亭雪点了点亭霖的脑门。
      “怎么是我给嫂子添堵,我不过心疼哥哥,想做点什么,让哥哥好歹舒心舒心。”亭霖嘟起嘴,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孩的样子。
      亭雪无奈道:“如今我们都没心思想自己的事,遑论哥哥了。”
      “爹爹走了,天还没塌呢!且走着瞧,我们上官家万没有没落的时候…”亭霖就看不惯姐姐这怯怯的模样。
      亭雪但笑不语。
      “大小姐,李公子来了。正在老爷的书房边上的小厅等着呢。”一个婆子突然敲门道。
      “姐姐!”亭霖望着亭雪,把那把乌木梳子又塞给亭雪,“留个念想吧。”

      书房前的樱花开了,花瓣零落满地。李重也是一身孝衣,负手立于树下。
      “重哥哥。”亭雪轻唤,李重转身,对着她微微一笑。
      “亭丰昨日告诉我,你们明日要走了。”李重眼神不同往日的清亮,带着几分让人看不明的晦暗,“此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会。”
      亭雪苦笑:“进了国子监,便和往日不同了,必定要埋头苦读,别再想偷懒了。”
      李重突然拉过亭雪的手,目光灼热:“亭雪,你等我,等我一年,过了孝期我一定来提亲。”
      亭雪的小脸刷一下红的滴血,悄悄把手抽出来:“我知道,我等你。”
      李重知道她害羞,不由呵呵直笑:“我这几日一直睡不好,想爹的事,想自己,然后想你,不知不觉,这么些年,我已经把你视为自己的人,亭雪,我们两家遭逢巨变,我也不敢给你许什么锦绣前程,我……”
      亭雪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里满满的,这些日子里的惶恐不安都风吹云散,眼睛鼻子都开始泛酸,眼泪啪嗒啪嗒的往外掉。
      李重见她流泪,忙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我又惹你伤心了……”
      亭雪泪光闪闪,笑道:“没有,我高兴还来不及。”说完举起袖子拭泪,手刚垂下,只见那把乌木梳从袖中滑出,掉落在地,摔成两截……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李重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截断梳,心知这梳子素来是男女定情之物,目光灼灼看向亭雪:“亭雪,这是给我的吗?”
      亭雪想着夺回来,可又觉得欲盖弥彰,就像妹妹说的,马上就要久别,还不知什么时候重逢,留个念想也好,想到马上各奔东西,以后的事还不知命运如何安排,亭雪不由温柔道:“我亦是认定了你,今生无论苦乐,惟愿与君相伴白首。”
      李重笑容一扫阴霾,他和亭雪从小相识,后来都生出几份情意,两家父亲隐隐有结亲之意,只是亭雪素来面皮薄,很少听她许过什么话,便是有时情浓李重甜言蜜语之时,亭雪也甚少说什么太过直白的婉转话,今日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句分量十足的承诺,李重心里热得发烫,伸手将亭雪揽入怀中:“我李重何德何能,雪妹,此生定不负你。”
      李重牵着马心事重重的回了李家,家中和上官府一样满眼白惨惨的幔布,下人们也都是一身孝服,父亲在世时,他以为自己以后托父亲的名便可随便混个差事,父亲亡故后,他这几日去拜见几个父亲的故旧,都纷纷不约而同的借口不在家避而不见。昨日见母亲和舅舅拌嘴,这才知道自己的监生是母亲缠着让舅家掏钱给自己捐的,父亲虽然官拜户部尚书,着实没有捞什么油水,这么些年竟然是靠着母亲和祖母的嫁妆,拆了东墙补西墙勉强度日。李重从腰封中掏出那半截木梳,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少爷,夫人等您呢。”母亲身边的丫头翠瑶守在二门里,见他进来忙上前引他去上房。
      “母亲。”李重甫进房门就闻见浓浓的汤药味,父亲乍然离世,母亲就病倒了,这些日子时病时好已经消瘦了许多。
      “你去哪里了,我叫翠瑶到处找你都寻不到。”胡氏躺在软榻上,手中翻阅着葬礼的流水账。
      “我,我出去走走。”李重道。
      “坐下吧,”胡氏又道,“都是眼瞎还是耳朵聋?少爷站了半天凳子不知道递,茶也不会端了?”
      丫头们吓得连连告罪,翠瑶朝翠环递个眼色,翠环忙转身出去泡茶,不多时断到李重面前。
      “母亲别和丫头们生气,别气坏了身子。”李重知道母亲心情不佳,坐在母亲身侧,好言劝慰。
      “你这身上一股子香兰的气味,这是去上官家散步去了罢。”胡氏拉过李重的衣袖闻了闻,蹙眉道,“你爹死的不明不白,今上竟然连个说法都没有,一家子白担着贪墨的名声,坐吃山空,眼看着就要同上官家一般卖屋卖田去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去找那个没落小姐谈情说爱!”
      “母亲!”李重看母亲说着说着愈发激动,忙扶住母亲手臂跪在榻前,“是孩儿的不是。”
      “你二弟弟自小身子不好,成天靠着烧金子般的药吊着,老三又还年幼,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模样,两个庶妹眼看着都要嫁人了,连样像样的嫁妆都要倒腾不出,拼了娘的嫁妆,又和你舅舅拼了点钱给你挣个监生的名头,指望你早日科考入士,给我们李家早日正名,敢情这都是你娘我自己个儿瞎操心,你竟一点也不着急,书不知道念,满脑子都是上官家那个小蹄子!”胡氏说着不由哭了起来,“往日人家还看不上你,现在都塌了房梁你觉得人家可能瞧得起你?!”
      “母亲,儿子和亭雪的情分你是知道的,儿子心里这么些年从未再进过旁的女子,父亲没了,儿子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儿子会担起李家嫡长子的责任,二弟的药我不会让他断了,父亲的官名我也会给他正,儿子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的责任,只是这婚事求母亲成全儿子!”李重伏地道。
      “你!”胡氏气急反笑,“上官亭雪那个模样,到了物阜风流的鄱阳,你觉得你还有多少胜算?娘活了四十年,跟着你爹也见了不少市面,上官亭雪那模样就是送进宫最娘娘都是亏待她,六月便要大选了,你且走着瞧!”
      “母亲,亭雪不会的,亭雪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女子。”李重激动道。
      “她不贪图富贵,的确如此,若在从前上官家就没有贪图富贵之人,可今时不同昨日,没了上官砚的上官家,想保住昔日繁华,必定要走这条路的。”胡氏冷笑道。
      “可她还在孝期。”李重耿直了脖子不服道。
      “孝期又如何?当初六皇子要不是在边疆出了事,上官亭雪还能和你情意暗许?!”胡氏狠狠推了儿子一把,恨恨道,见儿子难得露出了泪眼迷蒙的样子,不由又心疼,也哭了起来,“红颜祸水,你自己掂量掂量,母亲现在不逼你,你好好想清楚吧!”
      李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了自己房间的,他躺在床上,想起亭雪十四岁生辰时,六皇子赵轻宵送给亭雪的那幅石兰图。那时亭雪还不晓得自己的心意,对着自己不住赞许六皇子,惹得自己打翻醋瓶,喝的酩酊大醉,才叫亭雪猜中自己的心事。又听说亭雪每次出去,六皇子都能刚好偶遇,那时自己忧心如焚的催促母亲去上官家提亲,却被上官夫人暗暗拒了,上官亭丰也是从那时开始刻意回避自己……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上官家人心中的良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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