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哉江湖》木石君

16、【七】

　　（十）
　　次日一早，姑娘醒了。
　　行走江湖的人，不少随身都带着干粮和饮水，我也带着一些。见姑娘醒了，我便将干粮掰碎了泡进水里，等干粮泡软了，再一点点喂她。
　　慢慢喂她吃完了，我严肃地看着她，教育道：“不能随便爬人家的床。”
　　她歪头看我，似乎没有听懂。
　　我感到有些挫败，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昨晚为什么抱住我？”
　　她继续看我，没有说话。
　　好吧，从见过她以来，她就没说过一句话。我怀疑忘忧散不光影响她的神智，还让她不能说话了。
　　雨还没有停，给她上过药之后，我冒雨出去查看了一番。
　　看来或许真是雨水帮了大忙，到现在都没有凌霄宫追踪而来的痕迹。我又转去陷阱那边看了看，本来是害怕雨水冲坏了陷阱。却没想到有意外之喜——陷阱困住了一只野兔。
　　我提着兔子双耳进了庙，刚一进门，她就直勾勾地望着我。其实她依旧坐在原地，没有什么动作，但我就是觉得她在直勾勾地望着我……以及我手上的兔子。
　　这种眼神我在小时候的谢阿花眼睛里也看过。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指着兔子，告诉她：“这是口粮。”
　　姑娘没有说话，但眼睛似乎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看着我之前留在破庙里的干粮。我仿佛读懂了她的抗议。她应该是说：那才是口粮，兔子才不是。
　　我沉默了。
　　小时候的谢阿花也心慈手软，见我捕了野兔，还说兔兔好可怜。
　　然而当我给她烤完兔肉之后，她一边啃兔腿一边说：真香！
　　再也不提兔兔好可怜了。
　　我告诉她：“我烤完你就会觉得香了。”
　　她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最终我输了。
　　如果不是因为上药的事我觉得心虚的话，我是绝不会屈服的。
　　我把兔子放到地上，颓废地说道：“你跟它玩吧。”
　　兔子仿佛知道谁是它的救命恩人，往她那边奔去。接着我看见她很慢很慢地张开双臂，似乎想抱住兔子。
　　她的动作到底有多慢？就是大概过了许久才挪动一小下那种慢。
　　等她抱住兔子，兔子早已钻进她怀里许久了。
　　我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她大概也是这么慢慢地挪动，一点一点地抱住我。
　　那她还真是……毅力有加。
　　可她是为什么呢？
　　难道我在梦里哭喊出声了吗？
　　我忽然觉得心头五味陈杂。这时我抬眼看着她。她很缓慢很缓慢地拍着受惊的兔子。她看着兔子，眼神很温柔。
　　我彻底放弃了烤兔肉的想法，心想：算了。
　　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
　　我一直带着她在破庙里躲着。
　　我渐渐发现，她的神智其实是清醒的，之所以让人觉得过分乖巧或者像木偶人一般，是因为她反应不过来。因为忘忧散的缘故，所有发自于她自己意志的行为，她都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控制住躯体。
　　但相反，如果是我说出的话，或者我命令她，她就可以很快做出反应。但是这个命令要尽量简单，比如“伸出手”这样的，像如果是“上药”这样复杂的命令，我还得教她，她才能学会。
　　我想到给她上药那件事，觉得……更心虚了。
　　但我同时又觉得疑惑，我忍不住问她：“你究竟是如何逃出凌霄宫的？”
　　她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那也许是个很长的故事，她现在这样，说不清。
　　于是我便说：“等你痊愈再告诉我吧。”
　　她坐在原地没有动。我觉得她好像是松了口气。
　　又有一次我问她，她叫什么。
　　她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用枝条蘸着雨水在地上写了一个“碧”字。
　　于是我问：“你叫阿碧？”
　　又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点头。
　　我看着她，默了一瞬，拿过她手中的枝条，也蘸着雨水，在地上写下了我的名字。我告诉她：“我叫封小南。”
　　下一瞬，那只讨厌的兔子蹦跶过来了，兔爪子正好踩在我写的字上。
　　那只兔子背后有人，我奈何不了它，便放她们去玩。我自己又冒雨例行去巡视了一圈，确认凌霄宫的人没有追到这里。
　　待我回来的时候，那只兔子正缩在她怀里，她手里正攥着枝条，很缓慢很缓慢地在地上挪动着。
　　她在写字。
　　她写的是“封小南”。
　　我说不清那一刻我的感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折了一根枝条，在地上写下了“阿碧”两个字。
　　“封小南”与“阿碧”。
　　这两个名字在破庙的地砖上、在倒地佛陀的注视下，紧紧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