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哉江湖》木石君

17、【八】

　　（十一）
　　雨停的那一天，我对阿碧说：“我会带你离开的。”又补道，“你不要怕。”
　　经过了几天的休养，我腰腹上的箭伤好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我的脸消肿了！
　　之前我带着阿碧冲出重围的时候，见到了凌霄宫桑怀宿的心腹之一——青龙。但那个时候，青龙看见的是鼻青脸肿的我。现在，我敢说，即使我怼在青龙眼前，他也未必认得出我。
　　唯一难办的是阿碧。
　　阿碧周身伤势尚未好全，加上那个尚不知作何解的忘忧散，若带着她绕过宁安城，自山野间行走，这一路必然颠簸艰苦，她的身体未必受得住。而且山野间不好寻大夫，若是阿碧身上伤势恶化，那真真是毫无办法。
　　要带阿碧回我光明教，只怕这宁安城和青龙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只能智取。
　　我给阿碧留了干粮和水，让那只白兔子陪伴她，自己先去宁安城探了一遭。
　　正好，我挖的陷阱里又收获了一只山鸡。我便装作进城换粮的猎户，借机在宁安城转了转。令人不安的是，就连市集上，都多了不少凌霄宫探子。
　　这些探子并不比我在医馆看见的那些更加高明，是以我一眼便能察觉。但是架不住数量多。那么多双眼睛，但凡被一双眼睛抓住纰漏，那就完了。
　　在我转到城门附近的时候，那几个朝廷官兵依旧懒洋洋地守着门。但城门附近多了很多带着刀的江湖弟子。虽然我未看见他们衣裳上的凌霄花纹样，不能笃定说，一定就是凌霄宫弟子。
　　但如此嚣张，除了凌霄宫，恐也不能做他想了。
　　至于青龙，他却站在城墙之上，半边青的龙面具后露出一双如鹰隼般的眼，此刻正盯着城门间往来的人。按理来说，城墙之上不必其他，非朝廷甲士不得随意上去，但城墙那些往来的兵丁却对青龙视若无睹，似乎还对他隐隐有敬畏之意。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我四下环顾一番，靠近城门的地方有一家茶摊，虽然里面坐着不少凌霄宫弟子，但我只装作不知，自若地要了一碗茶。其实这反而好，既然他们凌霄宫弟子也喝，那想来茶水该是没问题的。
　　他们打量我了一眼，又看看我手里的山鸡，似乎觉得我确实只是个普通猎户，便没再看我。
　　就在我低头喝茶的间隙里，我听见了脚步声，而且是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没有立刻抬头，而是先把茶碗端起来，装作焦渴痛饮的样子，实则是从茶碗底下的那道缝里悄悄观察。
　　我看见了裙角，水红色的裙角。那裙角随着步伐轻微地起落，最终在我面前停下——又蓦地转身，坐在了我身后那张桌子前。
　　那女子此时恰与我背对背坐着，我没有回头去看她的长相，而是默默放下茶碗，盯着碗里那点茶叶梗，默默祈祷事情千万不要如我猜测的那样。
　　“好毒的太阳呀。”那女子蓦地出声，咋一听声音还有些甜腻。
　　我听了却猛地屏住呼吸，几乎连气也不敢喘，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原因很简单。我见过她。她自然也见过我。
　　虽说我家教主和凌霄宫的桑怀宿互相看不对眼许久了，但是两家多少还是有点明面上的往来。我家教主一般让我去，而桑怀宿基本派的都是她。
　　——凌霄宫四护法之一，朱雀。
　　如我一般坐在茶肆里的凌霄宫弟子碍于朱雀的威势，也个个低头屏息，半声不敢应。整个茶肆陷入一种诡异的静寂里。
　　我听见朱雀自凳子上起身，笑吟吟地问道：“不知此间茶肆主人是谁？”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男人赔着笑上前：“正是小人，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我看他手上虎口也无老茧，恐怕不是江湖人。而他的态度比给我上茶时恭敬太多，怕也是从凌霄宫弟子的反应里猜出朱雀不是什么小人物。
　　朱雀伸出纤白的手指抹了抹板凳，复一抹桌子，又指指她袖口和裙角上几乎看不见的灰尘，笑道：“怎么办呢？我的衣裳都被弄脏了。”
　　“这……”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认了错，“都是小人的不周全。”
　　朱雀微微一笑，伸手轻点着男人的肩膀，轻声笑道：“无事。我这人不爱与人计较。”
　　男人似乎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瞬，朱雀却出掌狠击在男人心口。男人几乎是连哀嚎也未来得及发出，便倒毙在地上。
　　朱雀这时才笑吟吟地补完了她的下半句话：“——只要你去死就好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朱雀会杀死这个茶肆老板。现在想来，在我与她见过的寥寥几面里，她代表了凌霄宫，恐怕多少收敛了几分她的残忍本性。
　　朱雀很快注意到了我，转到了我桌子对面，盈盈坐下。我将头埋得很低，不去看她。
　　朱雀笑道：“小哥怎么不抬头看一看我啊？我看你倒有几分眼熟。”
　　我刻意让声音变粗：“俺，俺怕冲撞了贵人。俺跟贵人一个云，一个泥，怎么会眼熟呢？”
　　朱雀“啧”了一声，似乎懒得再装样子了，冷冷道：“我让你抬头。”说着，葱白的手指伸过来，似乎要硬把我的脸掰过去。
　　今次我只是来踩点，未防他们起疑，我未带云涯刀。此刻我不由在心里计算，我赤手空拳对上朱雀的赤焰掌，还得加上城墙上的青龙，我到底有几分逃脱的机会。
　　然而这时青龙忽然出声：“朱雀，还不过来？想偷懒么？”
　　朱雀扭头看看城墙上的青龙，又看看我。四护法以青龙为尊，朱雀犹豫了一下，似乎是觉得青龙的命令更为紧急，嘴里“啧”了一声，便起身飞向城墙。
　　我很快离开了这间茶肆，走时看见两个凌霄宫弟子拖着茶肆老板的尸体出了城，或许是打算扔在城外的乱葬岗里。
　　我没有立刻紧跟着出城，而是又在宁安城里晃荡了几圈。
　　在市集的角落里，有一个说书摊子，说书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而这摊子竟然没讲近日大火的《妖侠》，而是在说不平义剑闻齐光。
　　那故事我以前听过，说的是不平义剑深入匪窝，救下被劫持的诸多人质，自己还因此受了重伤。
　　我在摊子前站着听完了。末了，摸出几枚碎银子给那老先生。
　　我问老先生：“不平义剑为何有如此大勇？”
　　老先生想了许久，最终只道：“因他是不平义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