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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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一路上我踏枝叶、踩山石，片刻不敢停。
好在青龙不擅近战，为人又过分谨慎，大概是怕与我交手吃亏，故而并未亲自追上来。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组织附近的凌霄宫弟子来搜寻我的踪迹。尤其我身上这箭伤，还不停流着血，简直像在为他们指路一般。
于是在用轻功行了一阵，将他们暂时甩脱之后，我跳进了一条河。
我没跳进那水深的地方，只在大概齐腰处的河水里跋涉着。当然，跳之前，我将姑娘扛在了肩上，几乎没让她沾到水。
河水不停冲刷着肚腹上的箭伤，明明这四周的河水冰冷刺骨，我脸上却渗出汗来。然而没有办法，我施展轻功的一路上留下那么些血迹，说不得他们还会动用猎犬来搜寻。只有跳进河里，河水能冲刷掉血迹能最大程度地掩盖我移动的痕迹以及我身上的血味。
我跳之前忘了同姑娘说一声，然而她比我想象得还要乖一些。她一声也不出，被我扛在肩上也只紧紧攥着我的襟口。
我一开始觉得这样很好，闹出动静我还得分出心神来安抚她。然而很快我又觉得不对，如果说这一切是因为她生性乖巧的话，那也未免乖得太过分了。
她身体娇软，不似习过武功。一个没有习过武功的普通姑娘，经历这种事，哪有不害怕的。
我越想越是疑窦，然而身后可能还有大波追兵，我只得暂且按下这丛生的疑窦，继续在冰凉的河水里跋涉着。
跋涉许久，我上了岸，又撕下一些带血的布条系到鸟雀的爪子上。看着鸟雀们四散飞走，我心想，如果他们真用猎犬来追踪，这疑阵应该有效。
最终我带着姑娘躲进荒野中一处破庙里面。寺庙似是破败了许久，原先的围墙倒塌开去，招牌也歪斜着，尘灰蛛网遍布，只隐隐约约辨出“菩提”二字。大殿里的情况不比外面好上多上，一半的屋瓦都不知去了哪里，抬头便可看见流云碧天。本该被供奉起来的佛陀像倒在地上，身上的金箔不知被哪个小贼窃走，只留下开裂发霉的木胎凡像。
我找来一些干草，堆在有瓦遮头的那半边，让姑娘坐在那里。姑娘很乖巧，端端正正地坐好。
我看她一眼，盘腿坐在地上，咬住云涯刀的刀鞘，猛地将身体里留着的那半支箭矢拔了出来。剧痛袭来，接着眼前猛地一黑，但我忍住了。
慢慢地，视野恢复了清明。我看见有几滴血溅在了姑娘的脸上，但她神色丝毫不变，也不曾去擦拭脸上的鲜血。
我从衣服上撕下布条，简单包扎住箭伤，接着转身出了大殿。
迈过尘灰遍布的殿门时，我还是顿住了，猛一回身，我看见姑娘依旧端正地坐在原地，那双眼睛似乎确实在望着我。
那确实是双好看的眼睛，胜过谢阿花千倍百倍——如果不是安在这样一个类似木偶人一样的身躯里的话。
默了瞬，我走回去，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别乱动。等着我。”
再度迈出殿门的一瞬间，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没有被教主收留，只是个猎户家的孩子。
那时候不平义剑还未出江湖，我也就从未听过闻齐光的故事。但我那个时候很是痴心妄想，竟然想成为不平义剑那样的大侠。
于是当我在破庙里看见那个瑟瑟发抖的贵人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救下了他，还给他烧了一罐汤。
他看起来比我还小一些，安静乖巧地喝完了汤，很有礼貌地道谢。他还说将来要给我黄金百两当做酬谢。
那时我傻，我说我将来要成为大英雄大侠客。英雄与侠客不将黄金放在眼里。
那位小贵人就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名扬天下的英雄侠客。
我摇摇头，再度施展起轻功，试图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甩在身后。
凉风吹过，身上冒过汗的地方顿时变得寒凉。我也就愈发清醒。我提醒自己：现在名扬天下的是不平义剑闻齐光；而你封小南，是魔教的左护法。
（八）
带着姑娘太过招眼，于是我离开破庙，孤身潜入最近的一座镇子，将医馆里的大夫掳了来。
那老大夫一开始坐在破庙门口，怎么也不肯进去，同时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什么“竖子无礼”一类的。但很快，他看见破庙里面伤痕累累的姑娘，便不说话了，沉着脸走进去。
我跟在老大夫身后，却没想到姑娘还维持着我离去时的坐姿，一动也不动，甚至看见大夫走过来也没什么反应。一直到我让她伸出手给大夫把脉，她才乖巧地伸出手。
大夫先是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她身上的外伤，待看见她左臂上被烙铁烙出的凌霄花时，便皱起了眉头。接着又给她把脉，大夫的眉头皱得更紧。
“如何？”我问。
大夫却没回答，而是问道：“你与这位姑娘是何种关系？”
我说：“萍水相逢，救她一救。”
老大夫摸摸胡须，说道：“小伙子，我劝你莫管她了。”
我问：“为何？”
“小伙子，你有所不知。”老大夫道，“此处地界归凌霄宫管辖。凌霄宫近日大肆掳走年轻的姑娘。看这位姑娘这幅模样，八成是从凌霄宫逃出来的。你救她，是与凌霄宫为敌。”
后果我早已想过。我道：“救人救到底吧。你只需告诉我，她究竟如何了？”
老大夫道：“她身上这外伤倒还好，只需按时上药，好好调养便可。可她这神智……”老大夫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听闻凌霄宫有一味药，名‘忘忧散’，可影响人的神智，服用后便使人乖巧如人偶一般。”
我急忙问：“那此药该如何去解？”
老大夫摇摇头：“老朽无能。并不知此药解法。”
说着，老大夫从药箱中拿出了金疮药，叮嘱我按时为她上药。
接着老大夫又从我不自觉捂着箭伤的动作中看出我也受了伤，执意为我诊脉，又查看了我的伤口。他将我腰腹上裹着的布条解下来，为我上药，又自药箱取出纱布重新包扎了伤口。
我向他道了谢。谢阿花塞给我的银票虽被我洒去不少，但还剩下一些，我抽出一张塞给老大夫，既是诊金，也希望他回去后不要乱说话。
但老大夫摇摇头，执意不肯收。他说我是侠客，他不收侠客的钱。
我觉得好笑，但老大夫却很认真。
在他再三向我保证不会出卖我们后，我将他送回了镇子上。
再次回来的时候，姑娘还维持着原来的坐姿。我捏着老大夫留下的金疮药，却是犯了难，同时暗自恼恨：掳走大夫的时候，应该再掳来一个女人，好给她上药！
可眼下天色已晚，女人们八成都已经回了家。我才刚掳来一个大夫，又将他送回去，已经有暴露的风险。这个时候，我再潜进一户人家，当着那户人家的面，掳走里面的女人……不说我会不会被当成采花贼，就光是这闹出的动静，就足以吸引凌霄宫了。
我看着她，问道：“你会上药吗？”
也许是“上药”这个命令有些复杂，她一时不能理解，便歪着头看我。
……我于是更加恼恨之前的疏忽。
我纠结一番，却是扭身看见了地上的佛陀。我于是双手合十，对着地上的佛陀像拜了一拜。我说：“佛祖在上……啊不，佛祖在下，请佛祖为证，我确实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全是情势逼人。”
说完之后，我感觉心里顺畅多了。
我偏过头去，犹豫了半天，还是让那位姑娘脱下衣服。姑娘很乖巧地脱了，我于是看见那伤痕遍布的躯体。
谢阿花喜欢听说书，尤其喜欢听最近兴起的《妖侠》。里面有一回，妖女受了伤，伤在背上，无法自行上药，侠客便蒙起眼睛给妖女上药。
我当时呸了一声，对谢阿花说道，侠客是故意的吧？蒙着眼睛怎么上药，到时候摸遍妖女后背，岂不是要占更多便宜？
说完便遭到了谢阿花的毒打。
所以我也就没有闭上眼睛，但看见那玲珑有致的身体以及上面的伤痕时，我既觉得怜惜又觉得一股热气上涌。
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手抖。我强忍着发颤的手，将金疮药抹在她的手指上，教她抖动手指，将药粉洒进伤口，然后告诉她：“这是上药。”大概太过紧张，我的嗓子是哑的，心跳也快如擂鼓。
她一开始还有些迷茫，只知道抖动药粉，却总是弄错地方。教了她几回之后，她总算会自己上药了。
见她确实会了，我几乎是慌忙地背过身去，大口喘着粗气，一直到身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才转过身。我匆匆扫了她一眼，见她身上除了后背上那些确实无法自行上药的伤口之外，其他伤口均已撒上了药粉，我连忙用她的衣服将她的身体裹住，只露出后背。
她脱下衣服的时候，我太慌张了，一直现在才注意到，她背上竟纹着一只火凤。那凤凰在烈火中振翅，栩栩如生的眼睛正望着我。
我盯着那凤凰看了有好几眼，才猛然觉出失礼来。
我不敢再看，忙低头给她上药。
上完药之后，便是穿衣服。
好在这个她会。
我松了一大口气。
我让穿好衣服的她躺进干草堆里，让她闭眼休息。她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神态很安定，仿佛没有任何的不安与害怕。我想：或许她是信任我的。
“好罢。我会尽力而为。”我说道，“若你也有命能躲过凌霄宫的追捕，我便带你回光明教。到时我会请万溪谷的谷主白怜雪来为你诊治，别看她年纪轻轻，却已有‘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她定能为你解开忘忧散。”
我又道：“我看了你的……”我顿了下，“总之这件事是我对你不住。但走到这一步，也是情势逼人。希望……”
希望她当做无事发生过？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过混蛋，于是我闭上了嘴巴。
同时我又侥幸地想着：或许她解开忘忧散之后，根本不记得服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到时候若她问我那段时间是谁救的她，我就说那人是不平义剑闻齐光！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