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元春传》江茶茶

15、凤来仪（上）

　　立后是举国盛事，依太后旨意，礼部又于名册上待选的女子中择了五十人入掖庭选秀，其中多为世家贵女，亦不乏民间各地官员举荐的贤孝女子。皇上与太后最终择定了五人入宫为嫔妃，其中最惹人瞩目的莫过于粤海大将军王邬郇的长女，身份自然是尊贵异常，又是镇守海疆多年的异姓王爷的千金，与朝局的意义自然不必多言。皇帝册她为贵嫔，更是阖宫惊叹她的非比寻常。
　　邬贵嫔以下，又册了两江总督严穆深的孙女严氏为婕妤，华阳伯府的纪氏女与她同列婕姝。人人都道，朝里是要变天了，皇上从前一直刻意冷落世家，连世家女子在后宫中也少有晋封，如今不仅立了甄氏为后，更是一并册立了数个世家女，可见皇上转了性情。我更是有些唏嘘感慨，昔年我入宫，人人都因着我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对我侧目，如今，我倒是个再不值得一提的人物了，倒也是件好事。
　　粤海一带，多是南洋小国，多年纷乱相争，若无大将军王镇守，这多年的风平浪静又从何处而来。交趾国今年亦有两名贡女，与邬氏一同上京。一为交趾国王的亲妹檀灵公主，一为其长女莲佛公主。交趾臣服，皇上自然龙颜大悦，赐了绸缎香料无数，又将檀灵公主册为南安王侧妃，莲佛公主册为宁嫔，取海疆安宁之意。交趾王族笃信佛教，据说公主初诞时，王家佛寺前的净池中一夜盛开千朵睡莲，堪称奇观，这也是公主得此封号的缘故。皇帝原本想将此女赐入东平王府，也是因着这一身世，自觉此女命运非凡，故而纳入后宫。
　　交趾是小国，女子却异常美貌，皮肤如蜜糖浅褐色，深目秀鼻，身姿窈窕，颇具风情。一同随侍公主的，还有几十余交趾美人，皇帝分赐各王府世家，其中亦赐宁府一女，名为阿惜言，这名字却是有趣，我暗想。
　　交趾国使对□□厚赐感恩异常，再三叩谢，皇帝笑道：“贵国山遥水远，来此不易，朕亦知尔等诚心纳贡，惟盼贵国风调雨顺，长治久安。朕有一女，为子女中最为年长，从小得朕之教养最多，人品贵重，贤淑识体，有女君之德，堪为贵国之王后，与交趾王共治海疆。”
　　大公主几乎哭昏在慈宁宫外，十几岁少女尚稚嫩的哭喊在空旷的慈宁宫里回响：“皇祖母，求皇祖母让父皇收回旨意罢！孙女儿不得父皇喜爱，是我的错，可是那交趾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烟瘴之地，酷热至极，还有蛇虫鼠蚁和不时洪水，这如何去得，如何去得！交趾国王已近四十岁，如何让孙女远嫁他为妻？”
　　玉寿公主颤颤巍巍走了出来，她脸上还有暗红的掌印和半干的泪痕，将公主搀起来，道：“孩子，回去罢。咱们这样的人，托生在皇家，一生的命运由不得己。”
　　皇帝册封皇长女为定和公主，是两国安定宁和的吉兆。使节迎公主出降，与立后之典定在了同一日，为国之盛举。
　　“元春，这么些年，我知道他是个凉薄的人，可没想到，薄情至此。做他的皇后，他的妻子，是幸运么？还是不幸。紫云前些日子生产了，是个皇子，真好，小小的脸儿……紫云都没看他一眼，就被抱到南安王府了。元春，我每当想起紫云，就会觉得或许我走向的也是这样的命运，我怕极了，更无助极了。甄家从来忠于老亲王，而我，却阴差阳错成了皇后，多可笑啊，命运它从来不曾放过我们，从来不曾。”
　　镜中的女子，美韶华盛极，容貌端丽如仙人，却眉心紧蹙，泪盈于睫。
　　我为她戴上那顶沉重的点翠多宝五凤冠，道：“这是姐姐的命，可是，既然它选择了姐姐，姐姐就要走下去，为了甄家，为了自己，为了紫云姐姐和锦秋姐姐的孩子，为了……这顶凤冠。”
　　“凤冠？”她淡淡地笑，“这顶凤冠与我何加焉。但到了辗转反侧、深夜梦回的时候，我问我自己，到底想要不想要，我终究是想的。或许在我心里，我原本就配得上，就该是我。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作无谓的感叹。前些日子我与皇上，深夜长谈了数次，他说他这些年错待了我，如今南海平定，四海升平，义忠亲王余孽……已清，该立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应当贤德，应当出身高贵，满宫里有这样身份的也不过是我。你知道他怎么说？依朕的心意是不想立你的，但除了你也无旁人，从今后你要有母后之德，不要辜负朕躬。其实他若是说几句深情勉励的话，我或许也就信了，但他连哄骗于我的心思都不曾有，要立我，只是因为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能为他管理后宫，为朝中的世家大族吃下定心丸。”
　　“可是，这样的荣耀最终是归于姐姐了。姐姐配得起。”
　　“也许终究可以在这位子上，真正做一点事。昭华夫人将皇帝的心思拿捏得这样死，也是不曾料到这一步，她那时候的镇定自若不过是要强，我听人说那日后她哭求了许多次，不使为后，皇上终究还是立了我。”
　　她起身，我搀着她出了衍庆宫的寝殿。宫苑中，站满了凤冠霞帔的华服美眷，以昭华夫人为首，依次盈盈下拜。甄照昂然肃立，一时无言。
　　良久，她道:“都起来罢。”
　　她上了皇后的步辇，仪仗赫赫扬扬，穿过大半后宫。嫔妃们依次在后随行，礼服华美而沉重，这样的一路上是辛苦的，提示着她们何为嫔妃之德。
　　到了凤仪宫，宫令孟氏宣召立后，并授皇后册宝及中宫笺表，甄氏拜谢天恩，由此礼成。众嫔妃皆行大礼，贺新后正位中宫。
　　中宫笺表所行的第一道懿旨，便是大公主出降外藩，甄氏作为母后的垂诫。
　　“尔为天子血裔，贵有懿德。出降远邦，誉重四海，将一国之正位，事同政君。尔当益慎妇仪，功容为天下女子范。”
　　定和公主行人子大礼，叩谢母后。这一幕多少有些讽刺。
　　宫门外，正是交趾国使代王迎亲。
　　甄氏亲携公主于宫门外，又训诫耵聍国使□□上邦之礼仪。公主出降外邦，携百宝金银无数，又有女官宫人数十人相伴以治内帏。母女二人洒泪而别，这泪，并非为彼此分离而流，倒像是对自己命运的感慨。
　　一日内，立了皇后，嫁了公主，命运的波澜让众人都有些感伤与无措。宫中女子，一生由不得己。
　　自今日后凤仪中宫之正位，便归于江南甄氏女。第二日命妇入宫朝见新后，就中自然有祖母和母亲。各公侯伯府一次上前请安，司礼女官念出宁荣二府的女眷时，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太后抱病，便遣我来随侍皇后册立及请安诸事，不想能见到家人一面。
　　祖母仍然是精神极好，教人看不出上了年纪，满目慈爱喜色。母亲有些忧伤之态，我们三人目光相交，万语千言一时难尽。皇后自然明白就中原由，笑道：“老夫人年事已高，仍来请安，本宫甚慰。侍书，随宁荣两府夫人去偏殿歇息片刻罢。”我领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