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元春传》江茶茶

14、春寒消

　　太后的病情随着天气转暖和缓了些许，精神也大好了许多。紫云的案，她想细查，却又被皇帝推诿过去，她也只得暂且千方百计让人为紫云递了消息，不可轻寻短见，好生着把皇子生下来以待来日。
　　那日皇帝与昭华夫人与阖宫嫔妃来请安，太后见着昭华夫人，仍有愠色，她却仍是浑然不觉一般。极为殷勤亲热，与皇帝共坐在太后榻旁问安。今日人多热闹，太后也颇欣慰，道：“哀家病了这些日子，是生受你们了。”
　　众人皆道：“惟愿太后凤体长健，妾等日夜祝祷。”
　　皇帝亦道：“母后身体实乃儿臣日夜所挂牵的。”
　　太后眼底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道：“有你挂怀，哀家纵是病了，心里头也舒坦。”
　　“是，这几日儿臣想着，一是继位已久，宫中嫔妃位多虚悬，二是贺母后疾愈，三是众嫔妃们侍奉有功，也该嘉奖。这嫔妃的位份们也都该晋一晋。”
　　一听此言，四座妃嫔自然皆是又惊又喜，因着太后不发话，又都不敢面露喜色。太后沉思了半晌不曾发话，只是看着昭华夫人。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昭华夫人已居此高位，再晋封是要做贵妃么？”
　　昭华夫人却笑道：“臣妾已忝居高位日久，特请了皇上的恩典，给妹妹们一同晋一晋位分的。臣妾资历尚浅，不敢居正一品的。”
　　太后方才松动，向皇帝刻意笑道：“昭华夫人谦逊，不愿晋位，便赐她一年的分例并半副贵妃仪仗以彰妇德罢。宫中诸位嫔妃们，侍奉皇帝周谨，合该晋一晋位，哀家过几日，也捡出来几件好东西，赐给你们作贺礼罢，可别嫌我这老婆子的东西陈旧才是！”
　　众人这才谢恩，无不欢喜。
　　皇帝又道：“宫中妃嫔，也应有德者居高位。正一品妃位，却是虚悬已久了。”
　　方才昭华夫人才表了心迹，皇帝为何又提起此事？难道是他们在太后跟前合演一出戏么？
　　太后亦疑惑道：“这……”
　　皇帝向着甄姐姐，沉吟笑道：“昭仪，还不快谢恩？”
　　甄昭仪几乎惊呆了，坐在位子上半晌不动。还是庆贵嫔推了推她，她才如梦出行一般起身谢恩，道：“臣妾……臣妾多谢太后皇上的恩德，臣妾不敢……”
　　太后亦有些措手不及，道：“皇上的意思是，封甄昭仪为贵妃么？”
　　“贵妃……朕已属意昭仪，为宸妃。”
　　一时间众人皆大惊，满宫里竟悄无声响。人人都知道，贵妃与宸妃虽同为正一品，但身份地位是大不同的。贵妃自然是嫔妃中至尊至贵的，可宸妃，却是立后前封的位分。封宸妃，则意味着皇上要立她为皇后。
　　我朝立国之时，便有祖制。皇后若非大婚的元后，而是由嫔妃身份所扶立的皇后，应先册为宸妃。三月后，如无天象异兆，朝野非议，才正式册封为中宫。此制便是为了防止皇帝偏宠无德行之嫔妃，而其立为皇后的。
　　甄昭仪出身尊贵，是不会有非议的。只是众人皆知，皇上对她一向君恩浅淡，甚至有些刻意冷落。位分也一直被昭华夫人压着一头，怎的突然下旨，竟立为中宫了呢？
　　“臣妾……臣妾无子嗣，德行更是平庸，恐不能……当此大任……还请皇上，三思才是。”甄昭仪一贯是能经事的，此刻竟也吞吞吐吐，声音都打起颤来。她应当是最意外的一个。
　　庆贵嫔有眼色，笑道：“咱们姐妹们恭喜宸妃娘娘了。”众人皆起身行礼道贺。
　　昭华夫人却是平静至极，笑吟吟道：“恭喜娘娘。”
　　三日后，大封六宫的旨意传下。甄昭仪进宸妃，庆贵嫔进淑仪，江容华进婕妤，敦嫔进容华，李贵人进韵嫔，许才人进贵人。众人各得晋封，自然是心满意足，各宫张灯结彩，成日宴饮，浑然忘了冯紫云这个不祥的人和她凄凉无奈的命运。
　　衍庆宫一时宾客盈门，不仅宫中妃嫔，宫外王妃命妇们也纷纷往来道贺。我也算是彻底明白了风水轮流转的道理，宫中哪有长盛不衰的道理呢？不过是一时显贵，一时落魄，唯一永恒的是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人人都道，甄昭仪总算是守的云开见月明，苦捱了这些年，终于等到皇上回心转意。我却能看出来，她并没有这样欢喜，眼底的忧惧一日甚于一日。
　　她是个颖慧的人，更经过风波，能在大事面前沉住气。然而自册封后，皇上对她并未有什么殊异，仍是淡淡。甚至几次去问安，都只说是政事繁忙而不见。她开始有些惶恐和疑惑。
　　皇长子的生母庆贵嫔——如今该称陆淑仪了——那日满面春风到了衍庆宫来，难得皇帝今日到了上书房，还称赞了了皇长子的功课，说是四书已摸着了入门的关窍。皇上素来对皇长子有厚望，陆淑仪在宫中也一直自成一派，与江氏甄氏都是不刻意亲近，也是因生育了长子的缘故。
　　甄照已于子嗣上不抱有希望，听了她说，倒也不吃心，笑道：“也是他自己用心的缘故。他在皇子里年长，宗室们也鲜有争气的，皇上呀，是指着他分忧呢。”
　　听了此言陆氏自然欢喜，她道：“还望姐姐，日后多照顾他。从前在东宫，姐姐就是疼他的。”
　　“这是自然的，这孩子是个忠厚的。”
　　宫中的风闻消息，陆氏一向灵通，她忽然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姐姐可听说，皇上有心思下降大公主？和姐姐封后一前一后，给宫中添了双份的喜庆。”
　　甄氏挑眉道：“哦？我确实没听皇上说起。”
　　“应当是还未有个心仪的人选。但那一日，特地召了大公主到勤政殿去呢。皇上几时主动关切起她，想是动了要将公主下降的心思了。”
　　甄氏叹道：“那孩子也是苦…闺名叫什么来着？”
　　“我也忘了，害，除了自己亲娘，谁能想着叫她闺名呢。她也是个不会讨皇上太后，从小嘴笨不讨巧，回回见了皇上，只知道哭着为她亲娘求个追封让皇上心烦。”
　　“哎，到底是公主，婚嫁上比咱们是强的。日后下降，驸马想必皇上会挑个才俊，也会好好待她的。纵然是婚事不谐，到底是有君臣之分，谁也欺负不了她。”
　　“可不是，玉寿公主和驸马都闹成了什么样子，如今也不必理会那家子人了。其实我看，怀远伯府未必有那么不堪，是公主这性子呀……驸马如何降得住？我听宫里许多人都说，成婚几年，驸马都未曾近过她的身子……”
　　甄照笑道：“陆姐姐说什么呢？元春还在这儿！”
　　“瞧我这嘴，原忘了贾大人还是姑娘家，本宫给贾大人赔不是。”
　　“臣不敢。这么说，倒是臣扰了娘娘们兴致。”
　　“甄姐姐，贾大人这样的出身，又有这般贤德，做个侍书也是可惜了，赶明儿姐姐向太后娘娘要了她去，做个皇后身边儿的一品宫令，才是配得上。”
　　“淑仪娘娘惯会拿臣取笑的。”
　　“怎么会？太后都赞你稳重，说你行事妥当熨帖，是国公府小姐的风范。”
　　“娘娘谬赞了。”我浅浅施一礼。
　　“你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宫令女官固然好，可是不过三十五岁当不得。在宫里侍奉到白头，也是埋没了你的品格。说起来，姐姐可有心仪的宫令人选了？”
　　“我身旁的这几个女官都是可用的，终究不够出色，又年轻。我瞧着先帝刘皇后的司礼女官孟姑姑是个知大体、识礼仪的，今年三十九岁，正是可用的年纪，又是亚圣后人颇通文墨。这也是太后和皇帝的意思。”
　　陆氏道：“孟大人么？她的确配得上，为人正派，在宫中多年也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只是人有些太古板严肃了，当年她侍奉刘皇后的时候，我瞧着她都怕。”
　　“孟司礼做宫令，最要紧是服众。”
　　“听说，有人举荐了田司典……”
　　甄照连连冷笑：“还能是谁？提携她旧日姐妹罢了，大字不识几个的宫女，竟成了正三品的司典女官，如今还想做宫令，不怕人笑话。”
　　“她如何不知道这是天方夜谭，不过是为了给姐姐你添堵罢了。”
　　“田氏和她当年同侍刘太后，是梳头簪花的宫女，见了孟司礼要磕头请安的，如今一个成了主子，一个成了同级女官，可不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造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