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扶桑旅人

4、风雨欲来

　　-临安城北元街-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因为下了点雨路上的行人看起来少了些。恰是因为清明将至，这场雨落估计得到下个月份去。

　　北元街边上有一处园中湖，坐落在前朝陈员外家的府邸中。以前可是高不可攀的景致，如今却无论老少都能在这郁郁葱葱的院落里歇脚了。据说陈宅主人是陈友谅的远方表亲，在前朝算得上临安当地最大的望族，一连几辈中举做官。后来陈友谅起兵造反，陈员外一家连老带小都去投奔他了。不知为何，临走之前竟还把自己的院子烧了……得亏了知县当时率人救火及时，否则估计半条街都再难觅踪影。

　　青衫男子手抚着胡须作思考状，“如此说来，墙面之所以发黑皆因当时火势蔓延开来？”

　　旁边的工匠连连点头，“是呀，温掌柜。依我看，除非咱们把外墙通体重漆，不然总归还要留下打眼痕迹的。”

　　那温掌柜点了点头，“便重漆一遍罢，我瞧这屋顶的瓦……好像也该置换了，老觉得漏雨。”

　　说话间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急匆匆地，好像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掌柜的，那个捕头又来了！”

　　温华眯着眼睛，放下因为督工而挽起的袖子，走了出去。

　　林三提了一副牌匾，双手作揖朝温华恭敬道，“恭喜温掌柜，贺喜温掌柜。”温华挑起嘴角笑问，“哦……不知喜从何来？难不成林捕头查到小翠姑娘是被谁下的毒手，能还我温某一个清白了？”

　　林三心里头郁闷有苦难言，从没办过什么大案的他硬是被知县要挟着承诺三个月内彻查这件案子。按照他的推测，临安城内都是街坊邻居的，嫌疑不大，仅有的两个生分人即是这温华和随侍他的小孩儿。小孩儿断然不可能犯下命案，矛头自然指向了眼前这位古怪的掌柜。

　　昨天刚传过他上过公堂，一番盘问下来毫无破绽，且据工匠们证实：温华从买下栖香坊后一直在跟进工程，每日忙于整改修葺，鲜少有离开时候，更别提出城了。分身乏术又何谈去城隍庙杀人……

　　这把林三搞得很头疼：初遇之时已经察觉出温华不似一般生意人，且自己无凭无据传唤他过堂十分不讨好。今早知县让他给温掌柜送贺礼，反复叮嘱对人家客气点，他心下更存了几分计较：想来知县对温华很是欣赏，不好得罪。然而案子又不得不从他身上入手，与人精打交道着实为难……胡思乱想到这儿，林三醒过神，尴尬地摆手回话“哪里哪里，新店开张是大喜，您请上眼——知县亲自为您提笔了店名。这牌匾我帮您挂上去吧？”

　　温华没跟他客气，点了点头，“便有劳林捕头了。”

　　才不过酉时，天光却分外的亮，远处深山一片乌压压的沉闷，仿佛被风稍带了来。空荡荡的街道少了以往摆摊设点的商贩，多了被狂风拨弄凌乱的碎石和树枝。街上行人脚步都急匆匆的，知道待会儿有一场暴雨将至。

　　老乞丐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过来，对他来说好像除了躺着无论做什么那都是令人疲惫的事。但是今天又有所不同，温掌柜让他过来只说有事找他。他早听闻了这温掌柜出手大方，连妓院的姑娘们都一人分了三两银子的遣散费，找自己过来肯定少给不了好处。诶！那不是林捕头吗？怎么跑温掌柜这当杂工来了……那挂的是什么牌匾……老乞丐远远打量一会儿，居然自鸣得意起来：好歹自己在柳先生的私塾门口蹲了十几年，没事的时候总探出脑袋看着柳先生带着一群娃娃摇头晃脑诵念之乎者也。自己虽说咬文嚼字还不能够，认认字什么的可比街头那些卖豆腐糖葫芦之类的乡野村夫强得多。

　　他努力组织脑海里为数不多的字眼，一字一字的拼读出来——“尚—儒—客—栈”。

　　这时一个小孩儿跑了过来，对老乞丐笑脸相迎，“你可来了，我家掌柜的正等着你呢。”

　　小孩子的心眼是最好的了，他不管你穿的是绸缎还是麻布，无论你是官绅又或乞丐，在他看来这世间大抵都是公平的。老乞丐盯着眼前的幼子纯稚的双眸，眼角不自觉有些湿润，自己活了大半辈子，遭人打骂唾弃，连东街李寡妇家的狗都敢吠他。可这孩子的眼神明显就是把他当人看了，他心里五味杂陈摆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温掌柜正跟林捕头说话呢。等他们谈完我再进去也不迟。”

　　小孩儿拗不过，只好笑着点了点头，跟他东拉西扯地聊了起来。

　　温华送走林三，转脸瞥见蹲在对门街道的一老一小。招了招手知会小五，“你带人去后院，给他准备些饭菜，我随后就到。”

　　“写的真是难看得很呀……”目送两人走进去，温华望着客栈门前的匾额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跟你家掌柜既不是表亲也不是近邻，他为啥对你这么好呢？”老乞丐狼吞虎咽地边吃边问。

　　小孩儿捧着脸坐一旁看得津津有味，随口答，“我家里姊妹太多爹娘养不活我，就把我送给掌柜的当伙计啦。哎呦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老乞丐抹着嘴巴笑嘻嘻，“咳，饿怕了。前几年仗快打到咱们地界，我吃了上顿就没下顿，可不逮着吃，连树叶都啃过。现在好活些，毛病留下啦。”

　　温华不紧不慢走了进来，“老先生，今儿叫你来是要打听件事。”

　　老乞丐话匣子刚打开，正说到兴头上，“您找对人了，尽管问，镇上就属我消息最灵通。”说完拽起一只渗油的鸡腿。

　　“我听说你可就住在城隍庙，是也不是？”

　　刚把鸡腿塞到嘴边的老乞丐听了这句貌似平常的话瞬间愣怔。

　　“……人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雷鸣电闪打在临安城上空，温华站在门前，背后闪电亮得老乞丐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