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客栈》扶桑旅人

3、朱门酒肉臭

　　-临安城上言街-

　　临安城居中的街道名唤上言，往来的行人比其他路段少了许多，只因周边多数是三进三出的深宅大院，各户主人都有一定权势地位。上言街的对面是座越发庄严的府邸，或许被它那门前悬挂的威武肃静的牌匾吓到了，周遭没几家商铺门店，常年清净得很。这即是临安城的衙门了。

　　入了大门，两边有门房和杂役的休息间，往里走段路，公堂就在眼前。案上摆着方正的惊堂木和，头顶高悬清正廉洁的题字，很是唬人。但其实公堂一年到头都用不上几次，更别提东侧设的牢狱。临安城名声极好，除了地理位置优越，主要归功于儒家思想深入民心，风气纯正令人称道。因此，小城婚丧嫁娶不少，对薄公堂的案子倒没几件，顶破天也不过谁家的鸡被谁家的狗给咬了……上下不过几文钱的官司。

　　但也别小看这几文钱，那够许多贫苦人家几天的伙食费了。

　　无甚功用的公堂最里摆一处屏风，绕过它又见一道院落，便是知县的住所。略显残破的紫檀木座椅显而易见地摆在正中央，确是前些年从失大火的陈员外家中捞出来的。虽然看上去有点儿掉面，但依着知县自己的话就是，“如今的世道讲究不得那许多……一套紫檀木座椅知道值什么价吗？皇帝老儿的龙榻也是紫檀木的……咱没那皇帝命却享了皇帝福，知足吧。”

　　林三在这了不得的木椅上坐了一个时辰，茶水喝光整壶愣没见到知县，他按捺不住地起身，背手来回踱步。

　　“差人递话不够，非过来讨嫌。不早交代了你吗。开家客栈而已，只要他银子使够，我还能拦着人不成。”终于，一个身体虚肿尖眉厉眼的中年男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临安城谁不知道林三是出了名的爱打官腔，帮东街宋寡妇杀只鸡都能美其名曰为了百姓为了治安。在知县面前却换了个人，唯唯诺诺低眉顺眼得紧，换了平日里跟他打交道的人看到，肯定少不了数落他几句。

　　“大人，我也是没辙了才敢叨扰您。这回不是客栈的事……但也逃不了干系。自打姓温的来了临安，什么奇怪事都有。”

　　知县心里头直犯嘀咕，林三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北元街妓院转手开成客栈的事他昨天就从林三口中得知，掌柜的是个外地人好像叫温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人姓温的挺懂事，差人送来一百两白银，说是替之前栖香坊缴纳给朝廷的官税。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新朝还没正式轮转开来，各地乱的要命，临安城天高皇帝远的，且管不过来呢。这笔钱毫不意外地入了自己腰包，所以他对姓温的印象不坏。

　　“你且慢慢道来，到底怎么回事。”知县晃了晃发沉的头，随后拿起一杯茶自顾自喝着。

　　林三察言观色，看出知县刚睡醒，知道此时最好长话短说，“前几日那温华盘下栖香坊做客栈，同时遣散了几十个花头。西街的刘掌柜今早报案，城隍庙发现一具尸体……经仵作和老鸨辨认之后，是栖香坊的小翠姑娘。”

　　“啪”——

　　一声细细的脆响。

　　“什什……什么！死……死人了？”知县睡混的脑袋立刻惊醒过来。

　　-临安城西梧后街-

　　“卖糖葫芦哎糖葫芦串儿——不甜不要钱——”小贩走走停停就到了西梧后街。这条街有不少做生意的，多数是前面开店后头盖房住人，因此分了前后街。

　　绸缎铺的刘掌柜是个较富裕的，他家有个六岁的娃儿，每天这个时辰在刘府门口吆喝几嗓子，小娃娃肯定哭闹着要吃糖葫芦。半年下来，算是成了自己的老主顾。但今天奇怪极了，自己来来回回晃过三趟，刘家毫无动静竟似没人一样。这让他有点慌了，家中老娘每日都得服药，一帖就是三十文。要是刘掌柜不在……今儿个的药钱凑不齐怎么办？他心里直摇头，不行，得去打听打听。

　　他快步奔向街角，果然在百年梧桐树下找到了打盹的乞丐，要说城内消息灵通，还得属这位老人家。

　　“问您个话……这刘掌柜没在家吗？”老乞丐睁开眯缝的眼，见有人同自己唠嗑，话匣子马上打开了，“哟你还不知道呢，刚才刘家老小全让林捕头请去衙门问话了。”小贩一脸疑惑刚想继续问，老乞丐神叨叨地又说了起来，“听说一大早刘家去城隍庙上香，你猜他们碰到了啥，香桂坊的小翠在那儿上吊自杀了！但又说不是自杀……反正刘掌柜报的案，衙门还不得过问。”

　　小贩听得张大了嘴，同样生活在临安城的小老百姓这些年听过最大的案子无非偷摸，抢劫都没有的，突然发生杀人的大事真把他给吓着了。

　　抱着糖葫芦串魂不守舍的小贩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思绪，走的时候没精打采全然忘了发愁药钱……

　　拐过一条小道，前方深幽的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细听还有孩童的啼哭声。不对不对，这条巷子尽头是老王饲养猪禽的地方，下水道里腥得很，怎么会有孩子跑那里面去了。

　　小贩探着脑袋多等了一会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一阵好奇。

　　“我嫁给你福没享多少，成日遇倒霉事。给你生养孩子不说，还操持整个家，我一双纤纤玉手被生活给摧残成什么样了。你真是衰星附体……不！你们全家都是衰星……好好的祭祖还能碰到这种事。我看以后也别拜了，你祖上就算冒青烟也保不了你发财。你呀别拦着我，我要回娘家！”

　　刘掌柜怀抱孩子走在最前面，旁边跟着的管家不停用手轻抚孩子的胸膛，约摸是哭急了一直在咳嗽。

　　而后面叫嚷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夫人。长得可真好看，小贩暗暗嘀咕道。

　　——他女人的好看更反衬出刘掌柜相貌的粗鄙。无怪乎被戏称鲜花牛粪……

　　才听完老乞丐说的话，小贩自然是想离这刚触霉头的夫妻两远一点儿，低着头打算绕开他们。

　　“卖糖葫芦的过来……给我两串糖葫芦。”刘掌柜数了十文钱丢给小贩，“不用找了，难为你跑这儿等着。”接着不顾身后女人唠叨，权当没人，自顾自跟孩子说话，“爹爹给你买了糖葫芦，别再哭了好吗？”

　　小贩掂着铜板，眼瞅一家三口骂咧哭啼地走过去，心里颇有感触：刘掌柜虽窝囊却是个好人，这刘夫人好看归好看但脾气忒差劲……以后自己有钱了指定不找这样的。

　　要娶就娶个像二丫那般贤惠体贴的。想到二丫，小贩心头滚过一阵甜意，精神头顿时足了。

　　他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小调，奔向上善堂给老娘抓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