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异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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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必以前也不是很活泼的性子，甚至有些沉默寡言的味道。小孩子还是活泼的多，不怎么说话的自然是异类，人对待异类的方式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不分对象，甚至不分年龄。
起先只是有怯生生的小女孩对他的沉默感到恐惧，然后是惯来嘴碎的几个孩子稀奇古怪的猜测，再往后是冲动任性的娇娇儿不加思考的嫌弃……一点又一点，终于累积成了不讲道理的恶意。哪怕处于恶意中心的他只是生来安静。
后来沈必学到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似乎是初中和同学一起准备历史的课堂展示，对面的小胖子指着电脑上的解释把有些拗口的话念了出来，“而根据《春秋左传正义》的注解，此处……之‘族’实为异姓之氏……族，并非民族之族。*”
沈必听到这里突然笑了出来，把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女孩儿吓了一跳，她声音轻细，同他讲话的时候耳朵尖儿甚至带点浅淡的红色，“你笑什么？”
“这段就没必要用进去了，发散得太远，也讲不透。”那时的沈必早已经不是小时沉默寡言的阴郁样子，说话时会习惯性地翘起嘴角，话里都带着笑意，很让人舒服。
然而这句话却是借口，女孩儿带着点天生的固执，又问了一遍，“你笑什么？”
沈必偏头仔细地看了看她，忽然看出了点儿别人的影子，说，“这话要是放在古时候，一般还会跟着原文里没有的两个字——‘杀之’。”
女孩儿和小胖子没有料到会突然转到这种走向，身体很诚实地瑟缩了一下。沈必顿了顿，完整地重复了一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杀之。”
小胖子是个一点儿水分也没有的怂人，听了这话整个人都贴到了椅子背上，全身紧绷着不说话。女孩儿却缓过神来了，她咽了下口水，问道：“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这样残暴吧？”
“残暴？”沈必早熟得很，这会儿也不知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脸淡漠的表情非常不像个十四岁的孩子，“郑潇潇，你怎么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残暴呢？他们是在害怕啊……”
害怕什么？什么都害怕，岂止是异姓之氏族，什么样的异类，都让人害怕。
厌恶、仇恨、嫉妒，这些情绪轻易让人发狂，所以告诫的声音盘旋在耳边——戒骄、戒躁、戒怒，人们小心翼翼地磨掉身上的刺，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生活，可是心底滋生的恐惧却趁虚而入。
人们怎么会忘了恐惧了呢？它才是最富心机的恶魔，戴着一张柔弱可欺的假面，蛊惑着真正软弱可欺的傀儡陷落深渊，万劫不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不对，可怜本身，就足够可恨。
“沈必……”那女孩儿叫了他一声，“你别这样，我害怕。”
哈，她说她害怕。沈必觉得好笑，穷凶极恶的时候，有一群人说着害怕，不知道是在祈求谁的原谅；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有一个人说着害怕，亲手撕裂了他的希望。他像是被什么魇住了，笑得越发诡异，“一个人若是说得上残暴，杀人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只有那些被恐惧逼到无路可退的可怜虫，才会为自己的疯狂和卑鄙找这种拙劣的借口。”
女孩儿见他说话还算有逻辑，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怎么会呢？一个人怕得瑟瑟发抖了，哪里做的出什么疯狂的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必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说，“那是因为，他还不够害怕啊。”
那似乎是个极难收场的局面，沈必一时也有些想不清楚最后是怎么圆回来的。现在回想起来，他都不太相信那是他自己。
太……太出格了。
沈必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循规蹈矩”四个字。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在一个对自己还有些好感的女生面前这样失态。那段回忆就像是硬塞进他脑子里一样，没头没尾，还带点暴戾的滤镜，与他整个人都格格不入。
可那也不是梦——沈必的梦里只有飞扬满天的柳絮。
这实在是个很难想清楚的问题，好在沈必最多的就是发呆的时间，虽然他也不知道想清楚这些是为了什么。
许山河从许镇那儿出来就投入了病人的怀抱，跟许镇说话太伤元气，许山河今天甚至都提不起精神给每一个门诊患者大大的拥抱——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许副院长的良苦用心也算有了成果。
迈出门诊室的时候许山河身心俱疲，迎面差点撞上隔壁看诊的同事。
冬天了感冒的尤其多，小题大做的也多，呼吸内科忙得跟过节似的——然而来再多患者医生也是拿死工资，顶多看在春节的份儿上多点奖金。累死累活还拿不到多少钱，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尤其是刚结束工作的时候。
虽然最后并没有撞上，许山河还是忙不迭地开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刚出来脑子不清醒……”
那人脸色并不好，然而看清楚了眼前是谁之后却也没有勃然作色，只是咕哝了一句“下次小心些”就往食堂走了。
“诶，小许医生出来啦？一块儿去食堂呗？”另一批午休的医生朝许山河走了过来，说话的是大许山河一届的学长，同行的其他人大多是有些年纪的中年人了。
许山河向来没有长辈缘，看见自己爹都恨不得躲出三里地去，这一打眼看见一群“爹”腿肚子直抽，连忙摆手拒绝了师兄的好意，“不了不了，郑师兄，我这儿等人呢，你们吃好，你们吃好。”
郑之寒并不诧异他的回答，点了点头就跟旁边的人谈笑风生地离开了。
许山河就势往墙上一靠，舒出一口长长的气，心里涌上了一点不知名的酸楚。
谁说只有阴郁的、恐怖的、不知所措的才会成为异类呢？阳光太过刺眼，也会成了罪过。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异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