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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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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检查可做可不做,沈必懒得为难护士,吩咐什么也就听了。那医生大概是气得狠了,末尾居然还给他划了一个脑部CT,可见心里是真想不通沈必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沈必去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CT室的人觉得第二天再通知沈必来拿结果未免麻烦,就想着这会儿赶出来,沈必一听多也不过半小时,没有意见,坐了一会儿有些难受,去洗手间吐了吐,什么也吐不出来,胸口堵的慌。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是飘的,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大约是对CT机器敏感,还加了一层胸闷恶心,脚步更加虚浮,活像个医院里的幽灵。
“你说说这好好一个人,怎么这么煞气?”
沈必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不是没有人说他命里带煞,克六亲。但那是幺幺和母亲相继而去之后才在邻居间偶尔听闻的恶意揣度,不说他不当回事儿,父亲也是不屑一顾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沈必忽然就没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诶?什么意思?”
“我有个小姑子认识这人,听说一个人克死了全家!最可怜的就是妹妹了,没事儿说要去看他,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就给撞死了,天可怜见呦……”
“这么厉害?!”
“可不是,邻里没一个人敢跟他说话的,谁知道跟他接触多了会不会遭什么厄运?”
不……沈必想反驳那长舌妇,不是的,楼下超市一家……也被他赶跑了。沈必想,横竖他现在六亲不认了,还怕几句闲言碎语?
他凝神又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CT室的门。房间里两个值班的护士没料到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个正着,一时不敢出声,然而沈必既没有装不知道卖她们面子,也没有怒而呵斥她们一顿解火,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们,看了看桌子上放的片子,抽走了。
隔天沈必就出了院,医生一张老脸几乎皱成一团,草草签了自己名字让他滚了。沈必回头看了他一眼,囫囵出了一句“谢谢”,仓皇离去。
沈必入院的时候好歹还有人心急火燎在旁边陪着,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出院就比较凄惨了,站在医院门口大半个钟头才等到一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司机问住址还差点想不起来自己住哪儿,听得司机一脸莫名其妙。
沈必有种错觉,他已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小的时候不是没有听过闲言碎语。学校远比家长想的穷凶极恶,沈必是温吞的性子,明里暗里受了不少的欺负,偏还能忍,既不去告老师,也不回家告诉父母,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
幺幺的房间离他近,半夜里听到呜咽还以为闹鬼了,内心十分恐惧地去找哥哥,来到哥哥房间才发现哥哥就是那个鬼。
沈必一见这个宝贝妹妹就闭了嘴,对自己这软弱的行为被妹妹看见了还觉得颇为丢脸。幺幺那时还只有四岁,努力挥舞着小短胳膊爬上了床,一口小奶音呜哩哇啦不知道说了什么安慰的话,萌得沈必七荤八素,白天的委屈一扫而光。幺幺咕噜了几句还是困,没多久就睡了,沈必抱着她,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热量涌进他的心。
他伸手抚上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却被冰凉的手掌冻得回了神。
幺幺已经走了。
沈必并不是闹脾气,他早过了那个年纪。非要这个时候出院,是因为他控制不了自己。每一个进来的护士,在他眼里都成了CT室里值班那两个,所有的叮嘱都变成了有些嘲讽的、饱含恶意的嚼舌根……他快疯了。
他仿佛又回到少不更事的夜晚,可是再没有幺幺来安慰他、抱着他了。
沈必一晚上没睡,他得时时刻刻盯着眼前,稍一松懈,那些恶意的揣度就往他耳朵里钻,激得他双目发红。
说来可笑,他那么想死,却必须在死期之前活下来。死亡对他而言是至高无上的诱惑,那头有他心心念念的幺幺,有为他牵肠挂肚的父母,他实在是有些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快天亮的时候他拿出了手机,统共没几个联系人,应用软件也少。他点开微博,个人界面的名字赫然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他不怎么会用,只是拿它当个记事本,关注人和粉丝都是0。他想了想,点开编辑新微博的界面,淡色的光标闪了很久,他还是不知道该写什么。
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应该要留下些什么呢?
世间的死亡大都仓促,来不及告别,来不及准备,徒留之际大多想的都是多留些时日,死得其所的觉得圆满,并没有什么要想的。世界上数着日子算死期的、还像他这么平静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他没有先例。
他头一回意识到其实自己是茫然无措的。窗外月华如水,街边的灯牌大都灭了,还亮着的也不那么刺眼,楼下超市白天不停歇的春节歌单停了下来,外边的一切几乎是安宁而诱人的。生那么平静,静得仿佛死亡。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再次被死亡诱惑了,却无法控制地往窗边走。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天赋有长短,是非无定论,有人的地方就纷争无止休,自然却一视同仁。天上挂着的月亮千年如一日,给所有它普照下的事物最温柔的注视,注视着生,注视着死。
“吱——!”刺耳的摩擦声让沈必回过神来。
他刚刚把窗户打开,正好看得清清楚楚。正对着的十字路口,一辆小轿车趁着红灯时候没人左转掉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视线死角处过马路的行人。大片大片的红色洇染开来,晕到没有光的地方,和黑色融为一体。沈必瞳孔微缩,牙关咬得死紧,身体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眼前仿佛又是避不开的刺目红色。
果然,公平往往无情义,生死最是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