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说》墨藏帝鸿

9、9

　　引渡叮铃两声掉在地上，霍桃花与爱兰回头却见必行倒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支黑色的掷剑。霍桃花一眼认出那是绝尘剑，毒辣的很，扎进肉里，箭中的毒汁便一下都会放出来。她光顾着爱兰，这时已经是太迟了，必行的嘴唇与指甲底都已经变得通红，霍桃花知道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渗出血来。不过一个时辰，必行必死无疑。
　　霍桃花慌了神，他们很快就再也看不见必行了，而这一切却似乎都与自己有关。
　　此刻爱兰也顾不得身上的伤，跌跌撞撞的朝必行跑去。必行倒在地上，一时急火攻心已是动弹不得，他看见爱兰过来，嘴里虽然想说话，但却堵在喉咙出不了口。爱兰见他胸口插着那只掷剑，急忙替他拔开，那只掷剑做的精妙，重叠足有六层，里面还淌出一点剩余的毒汁来。等他拔开了那只掷剑，必行才说的出话来：“爱兰，你扶我进大殿里去。”
　　虽说必行一看那箭刺入肉中便已经把自己经脉封住，但箭中的毒，他只是听过却不曾试过。今日得以一试，恐怕自己十年来辛辛苦苦保住的命都要丢在这绝尘箭上。
　　此时的爱兰虽身上还负着伤，但还剩下一点力气去搀必行，他将必行的手臂扛在自己身上，硬撑着站了起来。必行的身体贴着他，尽管雨水浇熄了许多，爱兰还是觉得他的身体出奇的烫。天上落下来的冰凉雨水打在爱兰的额头上，把他的头打的低沉下去，他的眼皮也好沉，背在背上的必行也好沉，二十来步路的距离仿若天堑，身上湿沉的衣服更是雪上加霜。
　　大殿的门被他打开，一阵干燥好闻的气味顺着风吹出来，爱兰到这有好几年都从未觉得这味道竟是如此好闻。他将必行搀到一根柱子下，让他倚在上面，待必行坐住了，爱兰才在他对面找了块空地坐住。
　　霍桃花看那两人进大殿去了，爱兰与必行两人的关系，爱兰的爹娘与细妹，火刀子，这些东西快要使她崩溃了。雨水打过她的长睫毛，淌进她的眼里，又辣又涩，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背弓下去，愤怒的捶着地面。
　　对霍晋与霍明的愤怒自她小时候开始第一次从她心中升起，怒火猛烈的连她都难以置信，像是她多年积累的恨意第一次爬上心头。必行这么，这么轻易的就将心经交给她，霍桃花不敢相信必行就是那个被屠了门的墨笑。
　　大殿里的两人就那样面对面的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让湿嗒嗒的沉默在大殿中蔓延了好一会。必行还是先开口了：“你眼睛又肿了，跟前日一样。”他说完笑了起来，带着爱兰也开始笑。爱兰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笑出来的，他看着墨笑清瘦的脸，心里只想哭，但却被墨笑带着笑起来。
　　“自你成年后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未开口，我便知道你是爱兰了。你生的像娘，真像。”墨笑抬起手臂，擦掉嘴角的血迹和满脸的雨水：“你该知道，我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爱兰不说话，他害怕他说话时哽咽的声音会把自己都吓一跳。
　　墨笑自己说下去：“家中的事我早已知道了，那时以为墨家人已经死绝了，后来才听说你上山练武躲过仇家。我从那以后自然害怕与你再扯上关系，怕你与爹娘和细妹一样，怕他们再找出我的软肋。”
　　“为何你知道了还不回来，为何不给爹娘与细妹报仇。”爱兰强压着声音。
　　“我报了仇又有何用，爹娘不会回来，细妹也不会，他们的目的在引我出来，那我真的回去了，不仅爹娘和细妹回不来，还如了他们的意。”
　　“倘若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害我墨家，你还会藏在这解缘寺吗。”
　　“我会杀光他们。”墨笑摇头，数了起来：“霍心涛老儿，他儿子霍晋霍明兄弟两个。”
　　墨笑说着，眼睛里淌出血来，他抬起手去擦掉，血反而把他的脸和衣袖都弄脏了一块：“我杀光他们，他们就没有机会动手了。墨家上下算上家丁侍女在内，我听闻足足有六十三人，没准现在都还活着。”他长叹了一口气：“爱兰，是我，都是我啊。我原以为自己能做一个真正的侠客，没想到却落了贼子骂名。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我出家后就再没有人去墨家寻仇。”
　　但墨爱兰不知怎么去怪他。这不可能怪墨笑没有杀光霍家人，也不可能怪他没有来得及提前知道，不能回到十多年前痛骂那时的墨笑一顿。这一切都来得太急了，连墨笑对他一番长谈的时间都没留下。
　　“笑哥，我会报仇的。”爱兰看着墨笑的那副模样，却无法帮上他半分，他还没死，就开始怀念他笑盈盈的眼。墨笑说出一句让爱兰无法理解，也不能做到的话，他的请求，他的道理。
　　“你不能报仇。”
　　“为何。”
　　“你的手还是干净的，是我墨家最后留下的名声。你千千万万不可让这名声败在你的手上。霍桃花你需与她少些来往，她毕竟是霍家的女儿，你与她感情再深也罢，到头都只会令你二人徒增烦恼。”
　　爱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我并没有在你初始行走江湖时，教你刀术与提防人的道理，如今却在这要求你如此这般，你是听也好，不听也好；从今往后，这世间的墨家人都只剩你一个了。”
　　“我不在乎什么墨家的名声，墨家只剩我一人了，还讲什么名声，笑哥，我墨爱兰，定要杀尽霍家老小，至死不休。”
　　墨笑叹了一口气：“你这样与他们有什么区别？我年少时只想行侠仗义的行走人间，到头来反倒落得千般骂名，你还不明白吗？罢了，替我在后山找个地方吧，从今以后再也不要到解缘寺来了。待我死后，你将藏经塔匾下藏的一颗石球取出来，毁了它。”
　　墨爱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门外响起了霍桃花的叩门声：“必行师傅，爱兰，让我进去吧。”墨笑应一声：“你进来吧。”霍桃花推开门，桃红色的裙子沾上泥点与雨水有些变了颜色。她把斗笠倚在门边，在墨笑前面坐下。
　　墨笑看见她的神色，也能猜到几分她的想法，霍桃花与这事既有关系，又没有关系，是两头为难的。墨笑开口说道：“霍姑娘，你与这事并无关系，无谓太多牵扯其中，你与爱兰兄弟之情我也明白，但还请你今日离开解缘寺后，不要再与爱兰过多来往，霍家与墨家的关系你也明白知道，你们两人若是太多交集，恐怕是对你们两人都不利。”
　　霍桃花坐在那不说话，拳头攥的指甲都掐进肉里。
　　墨笑见没有人再回他的话了，便合上双眼。平日里并没有这般平和感受，总是隐隐觉得下一刻便会有仇家上门，将他解缘寺拆的七零八落。如今墨笑却放心了，那脏腑的闷痛瞬间便全部消失。他眼前的爱兰正摇着他的手求他买个烧饼吃，爹和娘在前面的摊子里挑着给怀中细妹的小玩具。他一眨眼又回到了十年前，解缘寺的老和尚拿着禅杖，一下一下打他的背：“今日你在此败北，若想要今后还留下一条性命，就唯有放下屠戮之心，皈依我佛。”他的眼前突然转红了，只听得见老和尚的声音：“说得好，言必行，行必果。必行，你的法号就叫做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