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影惊梦》北雁知

8、相思无门

　　“先生所料即是，”楚云渊冷笑道，“柳尧华这老狐狸果然在暗中准备在春闱反咬江天成一口。”
　　周存卿深深看了楚云渊一眼，道，“即便此时江柳两家相互攀咬，殿下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陛下明面上宠信江氏一族，实则在暗中也用柳氏一族以平衡朝堂，”周存卿接着道，“江氏手上攥着两位皇子，断是不可能与殿下共存的。而柳氏则不同，中宫无所出，势必要拉拢一位皇子的。二殿下身患有疾，殿下与四殿下定当是柳尧华首选。”
　　“所以，柳尧华这是要看看谁更听他的话了？”楚云渊依旧笑着，笑容里却添了几分轻蔑。
　　“殿下，要谋全局。”周存卿不再看楚云渊，只是轻叹道。
　　“先生放心，我省得的。”

　　“渊哥哥！”
　　方走出周存卿的书房，一抹青绿立刻窜到楚云渊眼前，扯住他的衣袖道：“渊哥哥你随我来！”
　　楚云渊怔愣了一瞬，微微低头便对上了一双水汪汪清澈的大眼，里面写满了他从不曾有过的纯真与无暇。
　　他也被这份纯真期盼所感染，下意识的随着她的脚步疾走起来。

　　周暮雪带他来到周府花园的一角，指着墙角对他兴奋道：“渊哥哥你看！”
　　楚云渊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在满目浅紫色相思铃花的尽头，有一树梨花正开的灿烂。满目浅紫中点染一点白，竟是说不出的绮丽。
　　楚云渊也是一袭浅紫配白色的衣衫，和眼前景致似乎要融为一体。他注视这梨花片刻，偏头看向周暮雪笑着道，“这梨花开的真是好看。”
　　“渊哥哥喜欢梨花么？”周暮雪的杏眼眯出一道月牙问道。

　　楚云渊会心一笑答道：“这梨花似琼玉烂漫枝头，自是好看的。”
　　眼前的景致透出一股轻柔的绮丽，加上眼前懵懂单纯的少女。这是楚云渊少有的能够全然卸下心防的一刻。
　　这里没有那些冷眼屈辱、委曲求全；没有那些阴谋算计、步步为营；亦没有足以惊动他一生的茉莉花开、天人永隔的求而不得。
　　此时此刻万事万物皆隐匿了喧嚣，他不过也只是个看花人。

　　“渊哥哥，”周暮雪突然敛了声气道，“我昨日读到一篇诗文‘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将雪和梨花作比拟……渊哥哥可觉这梨花似雪花一般？”
　　楚云渊微微一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才向她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渊哥哥可喜欢……雪花么……”她的声音很小，却也悉数进了楚云渊的耳中。
　　“也就是说……渊哥哥……喜欢我么……”
　　“渊哥哥你知道么，那日在茶馆你同我说先皇和影妃娘娘会在彼世好好的相守……”周暮雪停了一下，又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分明可以把话好好讲清楚，那样就不用徒将希望寄予来世了。倘若一世只在乎那一个人，又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让对方知晓呢？比如我希望永远永远和渊哥哥像现在这般在一起，这样的话一定要说出来渊哥哥才会明白啊……”

　　不出所料，这个姑娘终于将话挑明。楚云渊却陷入了沉思，相比于周暮雪勇敢后的不知所措，他要冷静许多。
　　楚云渊惊诧于她今日的勇敢，这些话即便连他都不曾说出口的。

　　暮雪，是他幼时赐予她的名字。
　　眼前的少女方过及笄之年，天真烂漫不染尘埃。他想起自己在她这样的年纪，因着钦天官的一句“朔日不祥”的话，被父皇一纸诏书草草封了王逐出宫去。那时他的弟弟们还在围着父皇，展示着他们刚从先生那里的学到的骑马射箭的功夫，他却要跑到周府来和周先生一起商议怎样面对那像雪花一样纷至沓来的落井下石意欲置他于死地的奏疏。
　　他在周暮雪这样的年纪，已经学会擦干来犯者的血，而后面不改色的接待来宾并与他们谈笑风生。
　　梨花与白雪都是白的纯粹的事物，那纯粹让楚云渊一直以来不敢染指半分。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他这样满身尘泥的人倘若去触碰那样纯粹的白，是要作孽的。

　　“暮雪，”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只是因为自小同我在一起，才希望不和我分开……”
　　“渊哥哥……”周暮雪已有了哭腔，打断他的话，“……是因为不喜欢我才这样说么？是这样么？”
　　明明那些安慰的话就在唇边，他却做不到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舌灿莲花。他只是久久的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怜惜和不忍。
　　他想轻抚她的头发以表示他的歉疚，哪知还未触及便被她躲开。她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跑远。徒留楚云渊一人站在原地，无奈的叹息。

　　“这个傻姑娘……”楚晨岚从角落里走出来道，“我可全都听见了，这次就是你欺负她，你赖不掉的。”
　　“如果非要伤害她不可，我倒宁愿是以这样的方式……”楚云渊又道，“我对她不起，求你代我多宽慰她。”
　　“这个便不劳你多心了，我自会照顾好她。只是经今日一事，你便再无退路，你也要多加留心。”楚晨岚道。
　　“外面那些什么准怀王妃的话，我早觉得于她不利了……怀王与周府早已不可离分，在外人眼里她是一定要嫁给我的。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我私心希望她过得比我好。我尚且不知自己会暴死在何处，拿什么给她永远？”楚云渊苦笑道。
　　“不说这个了，”楚晨岚道，“我来本意并非是听墙角，前些日子我进宫陪皇后赏花，皇后问起你的病如何了。眼下不太平，想是柳家需要你出来做事了。”
　　“我自被指控通敌之日起便称疾在府，三个多月来皇后娘娘终是意识到我还活着。也罢，柳家都这么说了，我们也要知足不是？”楚云渊道，“我明日便进宫给父皇母后请安便是了。”

　　楚云渊所言不虚，第二日果真早早地到了长明殿觐见天子。父子见面，两人心中都明白楚云渊的称病的原委，也就少了许多关切的话。
　　“病既好了，那便可以为国效力了，”楚瑨淡淡道，“春闱将至，前日礼部奏请相关事宜。近来老三老五忙着在户部管领南征的事，老四又因贤妃故疾走不开，所以朕想着让你来领这个差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甫一出便是春闱的大差事，即便是楚云渊也是十分吃惊。他稳住心神，跪下道：“陛下，臣无异议，臣遵旨。”
　　“你跪安后到凤安宫也瞧瞧皇后罢，为臣为子都不可失了孝心。”议完公事，楚瑨对楚云渊道。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楚云渊再次跪下道。

　　凤安宫住着北康的第二位皇后柳氏，经过宫人通传，楚云渊由两个掌事宫女领着进了正殿。凤安宫庄重典雅，雕梁画栋都在彰显着一国之母的端庄大气。
　　楚云渊行了礼数，坐在一旁等待皇后开口。
　　与皇帝不同，皇后将楚云渊病情如何，身体近况问了个详细。楚云渊称疾最初虽只是权宜之计，可得知南宫念瑶死讯后他真真切切是病倒昏死了一回。他正当壮年，醒后强撑着喝了些汤药便也好了起来。皇后所问汤药之事，他也算是据实回答。知他已好了七七八八，皇后便放下心来。因不精医理，也不再多问。
　　答话期间有女子过来添茶，楚云渊见竟是柳韵，微笑着示意后就专心于回话不再看她。可两人的举动并未逃过皇后的眼。
　　“本宫听闻，半月前的春猎是怀王救了韵儿一命，”皇后笑道，“这等事连陛下听了都称许不已呢。”
　　“皇后娘娘过誉了，云渊不过是凑巧之举罢了。”
　　楚云渊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是多余的，皇帝对自己向来是不冷不热疏远至极的态度。皇后所谓的称许不已，他实在无法想象。
　　“韵儿自小在本宫这里长大，虽是侄女却早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本宫年纪大了看顾不住她，还望你们儿女之间能够互相照顾啊！”皇后颇有深意道。
　　“皇后娘娘且放心，”楚云渊领会到皇后话中的意思，“儿臣与柳小姐自幼相识，愿同柳小姐一道尽孝心于皇后娘娘的。”
　　“怀王有心了。”皇后满意的点头道。

　　望江楼隔间里，秦向衍呷了一口茶皱眉道：“我说，你从宫里回来就阴着一张脸好像受了多大的屈辱一样……不过想想也是，你是皇帝的亲儿子么？偏心也不是这样的啊！老三老五在户部吃香喝辣，把你这个老大扔进礼部得罪江家柳家？”
　　“柳宜墨也是的，你帮他平事助他回归家族，他回去就劝他爹给你找不自在？”
　　楚云渊道：“我一直在想陛下为何给我这么个差事，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柳兄在此一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放虎归山啊放虎归山，情敌相见果然分外眼红！”秦向衍连连叹道。
　　“向衍兄，不是这么算的。”楚云渊平静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人皆知春闱是壮大党羽的时机，江柳两党必要在这上面一争高下。在这中间周旋十分不易，是个苦差事。可要论接触到新科士子的绝好机会，我可比柳江二人近水楼台先得月。”
　　“柳兄顺势让柳尧华说服陛下将其推给我，实在是妙极。既可以增加柳党的胜算，又可以让陛下知道他柳尧华是个多么公允的人。”
　　话刚落地，楚云渊突然紧皱眉头看向窗外！
　　秦向衍也几乎在同时闪身到窗边，猛地打开窗子喊道：“是谁！”
　　只听窗外哐的一声轻响，登时再没有了动静。
　　秦向衍无奈的坐回去，松了一口气叹道：“还好不是什么要紧的对话，可是此人是怎么做到爬到三楼这个角落来毫无声息，甚至你我都不曾发觉的？哎你别说，这人本事可真够大的!”
　　楚云渊本足够平静，秦向衍所言不虚，这不速之客并未听到什么重要机密无甚要紧。可秦向衍的后半句的疑问却让他随即面色如纸，他在思考着那个问题的答案。
　　顷刻间，楚云渊已是一个闪身移步到了窗边!
　　秦向衍本以为他要施展轻功跃出去追人，哪知楚云渊又突然停下了动作，颓然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你？”秦向衍不解道。
　　“向衍兄，”楚云渊似乎又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一向沉稳的他此刻竟显露出从未有过的疯狂。许是太过于激动，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向衍兄……你务必……有件事你务必要查清楚！查多久都没关系，我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