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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罗汉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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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满城人谁不知道郑娘子爱荔枝呢?”青年笑道,“荀老爷疼人,岭南送来的鲜荔枝,阖府上下只允郑娘子一个人吃。”
“小兄弟是外地来的吧?”娃娃脸青年问道。
“嗯,我家少爷和家里人吵架了,出来散心呢。”纪千山讲瞎话编排周明,眼都不眨一下:“说是城郊清净,买了个小院儿,得住上一阵子。”
他说到这里像是自知失言,突然捂嘴,惹得一群青年人大笑起来。
日头渐高,陆续有人来雇工,灰衣青年跟着一家新房要做灶台的走了,娃娃脸见纪千山不时瞥向巷口,便好奇道:“担心你家少爷?”
纪千山哭丧着脸摇头又点头:“等了这么些会子,少爷要发火的。”
“你莫急,他快来了。”娃娃脸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回头,见一个人高马大、国字脸高额头的汉子大步走来。
娃娃脸眼睛一亮,纪千山知道这便是几人口中的“柱子”了。
二人走出巷子,日头已渐高,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纪千山在巷口墙砖上发现一枝梅花标记,花向东,枝向西。他知道这是周明留给他的。
两人还在七八岁的时候,纪千山带着小少爷爬树掏鸟窝,被周家下人发现了,忙着求周明从树上下来,生怕他摔着。两个人还去别家院子里招猫逗狗,结果被大鹅啄了手,周明哭得震天响。
一时间纪千山被周府列为头号拒绝来往对象。
小孩子记性短,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周明养好了伤,依然闹着要去找纪千山玩。
纪千山原本存着心要捉弄他,被小孩圆溜溜黑漆漆的一双眼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也收起来这份心思。
周明家里管的严,二人就每日偷摸着见面。周家院墙虽高,对两个自幼习武的孩子来说,也不过就是多费些力气罢了。
最令人伤脑筋的,还是无处不在的家丁,以及对弟弟十二分关爱的周启。
就在这些日子里,两个人为了更精确的传递信息,能溜出去不被周家人发现,商议过一系列的暗号标志。
其中,梅花就意味着周启在附近。
纪千山内力灌注指尖,不动声色拿手一碾,将那块砖石磨平。
他带着刚雇的青年出了城,向城郊一座荒废的小院子走去,与那青年说道:“我听他们说,你昨日去了荀府?”
柱子道:“昨日去为荀福送鲜荔枝与青笋。”
纪千山奇道:“荔枝也就罢了,青笋不过是常见玩意儿,怎么也要从百里之外送来?”
青年挠挠后脑,脸上浮现出思索和纠结的神色:“这……我实在不知。”
“青笋也是给郑娘子的?”纪千山问。
“这倒不是。”柱子垂手,有些不自在地在衣摆上擦了擦,笑道:“我们本不该知道这些,有东西也只向后厨送。但我曾听丫鬟说过,这青笋是给夫人做罗汉斋的。”
荀夫人礼佛,此事全城人无不知晓,原是去岁闹饥荒,夫人在闹市设了个铺子施粥,大家都道她面善心善,菩萨化身云云。
纪千山与周明此来不过四五天光景,也知道荀府夫人的美名,声名可见一斑。
他又问了些别的,柱子却是一问三不知。二人说话间便到了那院子附近。
这院子是纪千山与周明来的路上发现的。说好听些是个院子,事实上不过一圈破篱笆围着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院子里菜田也荒废着,杂草覆门,没人居住。
眼见这青年也讲不出什么有用的,又不可能真的让他去修这个破院子,纪千山便将工钱结了,打发他走人。
周明先前留下的标志,暗示纪千山他是朝东边走了,纪千山和柱子方才亦是向东而行。可这一路上再不见其他标记,也不见周明人影。
纪千山思索一番,欲沿路回去,再探查一番,突然瞥见破篱上挂着的一小片布料,背心一冷,后颈寒毛倒竖。
他反手握住别在腰间的绿竹棒,猛地回头看去。但目力所及处,不过畦上耕牛老农,田间野道偶有行客,皆是来去匆匆。
纪千山推开小院的木门,门框上抖落了沉积的灰来,木门发出苟延残喘般的吱呀声。一只林鸦嘶哑哀嚎着,从屋顶上掠过。
茅草屋里走出一个人,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指尖把玩着颗琉璃珠子。
说是琉璃也不恰当,珠子里隐约有红色渗出来般,光照之下恍惚是一颗晨露,下一秒便要消散似的。纪千山只惊鸿一瞥,亦没见过这种材质。
陆淮然一出门就看到纪千山,还摆出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神色没什么变化,仍旧是一脸清风霁月。
“小友。”他道:“找在下有何贵干?”
“你见到周明了吗?”纪千山实在不愿意跟面前这人多打什么机锋。
从小到大,纪千山口头欺负周明得心应手,遇到陆淮然之后,却每次都能被他堵得说不出话。他一面觉得这人与人也有相生相克,一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陆淮然摇头道:“自那日荀府一别,便再未见过。”
纪千山定定地看着他。
陆淮然看出他眼中狐疑,也不介意,更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
“我相信前辈不会欺骗晚辈。”纪千山特地加重了前辈二字,“但说了真话,不等于没有隐瞒,不是吗?”
“话是明白话,人不是什么明白人。”陆淮然看他,眼神里带着一贯的温和与疏离,出口的语气也带着如常的嘲讽。
纪千山膝盖有点疼,他看对面这个名满江湖的大侠客,心里偷偷给他加了一个神经不正常的头衔。
陆淮然道:“不要随便探究别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