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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鲜荔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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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里悠悠然然飘着香气。
纪千山坐在馄饨摊前。
深更半夜,路上早已没有旁人。纪千山吃完一整碗素三鲜的小馄饨,喝掉了飘着葱花冒着热气的馄饨汤,才摸着肚子晃晃悠悠地往回溜达。
周明早一步回了客栈,把脸上煤灰的都洗了,换了身干净衣服,靠在桌边出神。周启留给他的那封信正摊开在桌上。
纸上虽只写了“雾山”二字,周明却越看越觉得,那余下的空白处都写满了阴谋。
纪千山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便笑道:“整日里点灯费蜡的,琢摩出什么新东西了没有?”
周明摇头,眉目里少见地浮出些许愁绪,纪千山便宽慰他,道:“虽说夜长梦多,凡事却也不急在这一时。“
“你越说我心里越慌。”周小少爷转身歪到床上,扯过被子抱着,和少年分享今晚之事。
纪千山才知周明潜入书房之后,在文玩架上青花瓶底下发现了一个信封,最平常的信封,被撕成两半,上书“荀孝良收”。
人名用墨盖了一半,还能勉强认出来,像是匆匆而就。
信封里并没有信,周明便将这信封带了回来。
这把火烧的也十分蹊跷,纪千山原以为是周明误触了机关之类,周明却道:“我翻了一圈,什么书册夹页、墙上挂轴后面,也没有暗道机关。就是那个文玩架子有些蹊跷。”
纪千山问道:“什么说法?”
“直觉而已,我才刚发现那信封,就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就从窗户翻出去躲在树后。”周明摇头叹气:“然后就着火了。”
纪千山亦将酒宴上种种说与周明,只隐去了被陆淮然看穿这一折。
周明听罢翻了个身,将朝外的半张床让给纪千山,突然没头没脑的说道:“颍川能吃上岭南的鲜荔枝,也就是荀家了。”
纪千山看他。
周明接着道:“我路过荀家大少爷的屋子,瞧着没人,就顺便进去看了一眼。桌上一色瓜果蜜饯,其中便有一盘子荔枝。“
纪千山有些不解,他方才见过荀立轩,像是不爱甜,席上有几道桂花藕松鼠鱼之类的菜,都未见他动筷。还想再问两句,却发现周明已然睡去了。
次日,二人起了个大早,仍是去了街口的小摊。纪千山吃得快,又闲不住,周明还在喝汤,纪千山便绕了两条街回来,另买了一笼煎包。
车马未行,沙尘不起,露水将清晨的空气打湿,阳光的一点灼热便消散了,照在脸上暖得恰好。
二人吃饱喝足,刚想起身,摊子上就来了一对力巴打扮的青年,粗衣短褐,膀大腰圆,大咧咧地招呼老板:“两大碗胡辣汤,一屉蒸饼!“
其中矮胖些的那个说道:“昨日荀府烧了小半夜,不知今天集上会不会有荀家的来雇人。”
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压低了嗓音道:“听说荀家给的工钱,是市价的两倍不止。”
纪千山伸手按了按周明的手臂,二人甫一对视,便心照不宣继续坐着,支起耳朵听那对青年讲话。
高个子的那位点点头,矮胖青年又道:“听说荀家那个郑娘子,生得十分好看,若是能见一回……”
高个青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这话,矮胖青年自觉没趣,也不说了。
纪千山觉得可惜,经过昨晚那场气氛诡异的酒宴,他对郑萍萍此人颇为好奇。
“两位大哥。”他给周明递了个眼神,便笑嘻嘻的上去搭话。“咱们这地儿,去哪找短工做,还烦请大哥指个路。”
矮胖青年看着一身劲装勾勒出的少年身量,便大笑道:“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想找活干?”
纪千山也不生气,道:“唉这不是没钱么,总吃得不好,但说到力气,少不得还是有的。”
周明想到刚刚被纪千山吃下肚的一屉煎包和大碗馄饨,有点想笑。
矮胖青年说话耿直,人也耿直,当真给纪千山指了明路。二人谢过,便顺着方向朝集上走去。
“我觉得你这样的,混进去难点。”纪千山笑周明,小少爷养尊处优惯了,皮肤细白,眼神纯良,就算是穿些破衣烂衫,却更衬得他一副不谙世事的落魄。
做苦力的不比荀府小厮,周明见得少,也扮不像,因此纪千山另有一计。
周明虽然行事怂了点,却是周家这一辈天赋最高的,所习亦是金陵周家闻名江湖的家传绝学破妄刀,同龄人中几无敌手。
若是切磋武艺,纪千山比周明还要差些,但若是以命搏命,周明在他面前一点胜算都没有。
周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纪千山思及此处,心下叹气,好在二人已经走到了之前矮胖青年所说的那地方。
沿着市集向东,拐进绸缎庄斜对角的小巷,地上铺了些干稻草,有几个力巴正靠墙坐着闲聊,等待今天的雇主。
最中间一人灰色麻布短打,方脸浓眉,抬头看着二人,最后把眼神定在周明身上,语气有些懒散:“挑砖建房,砌灶垒炕,四十文一天不还价。”
周明一副骄矜的主子模样,只似有若无地看了纪千山一眼,一言不发。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硬是叫人能看出点嫌恶与不满。
纪千山知道周明本性随和,对下人也从无轻视鄙夷,摆这种少爷架子只三分是真,七分靠演,实在浮夸了些。
他忍着笑对周明道:“小少爷,您别往这儿走了,仔细浊气冲撞。我雇这人,您待在巷口先转转。”
周明点点头,抬步走了。纪千山就问这青年:“这位大哥,砌墙的活接不接?就是远些。”
青年道:“须得当天回来。”
纪千山道:“怕是不行,起码得两天。价钱好商量。”
青年摇头:“不去。小兄弟稍等等,柱子快来了,他手艺好,接这活儿。”
旁边有人和纪千山搭话:“你家怎么也要砌墙?”
“也要?”纪千山循声看去,故意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这是怎么说法?”
青年道:“荀府不久前才来了人,说昨夜走水,雇了五六人去修窗修墙。”
旁边那人道:“荀老爷出手一向大方,柱子没能赶上真是可惜了。”
纪千山见话题引到荀家,正是合意,便顺着问道:“他可是遇到什么事?”
旁边那娃娃脸的青年又道:“说是也不是,柱子昨日刚得了个好活,替荀家的郑娘子送荔枝,快马三百里,半夜才回的家,恐怕啊就是起晚了。”
“荔枝?”纪千山瞥了眼巷口,周明衣摆暗纹绣金的白缎子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