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别吹了》林白鹊

4、新丰酒

　　陆淮然听过荀夫人向佛的美名，便知她大抵不会是个泼辣性格，也多半不会见外客，心念电转，猜到这人应是荀孝良的妾室，只点头受了，道:“不必多礼。”

　　荀孝良眉头皱起，本就不大的眼睛随着推挤成三角形，颇有些愠怒：“萍萍，你怎么出来了？”

　　早有下人为郑萍萍添了椅子并碗筷杯盏，她笑睨了荀孝良一眼，也不回话，径直走到陆淮然对面坐下，举杯道：“早就听闻陆大侠赫赫威名，小女子虽处深宅，大门不出，却自小对江湖侠士仰慕的紧。今日借着老爷的面子得见真容，萍萍斗胆敬陆大侠一杯。”

　　她抬手用袖子遮住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玉镯松松套在皓腕上，薄纱袖口隐隐约约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喉头微动做出吞咽的动作，白腻肌肤在摇曳灯烛之下似乎发着光。

　　陆淮然的视线却没被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吸引，他发现荀家少爷有些走神。

　　他便将话题引向荀立轩，对荀老爷和郑萍萍道：“我曾听说荀少爷一表人才，如今却知什么才叫百闻不如一见。”

　　荀孝良被郑萍萍拂了面子，席间也不好发作，正尴尬着，陆淮然给他递了个台阶他便忙不迭追着下了，只笑道：“哪里称得上什么人才，犬子年幼无知，只是不曾做出什么荒唐事来，惹人笑话，也就罢了。”

　　荀立轩正在出神，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竟哆嗦了一下，也不知回话，只低头不语。

　　荀孝良心里本有些不快，看着荀立轩唯唯诺诺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林萍萍见场面有些冷，连忙起身为几个人布菜。

　　陆淮然感觉到郑萍萍越靠越近，便借口不胜酒力离了席，荀孝良着人送他去客房休息。

　　花影幢幢，月朗星稀，四下无人。

　　那荀府小厮正安安静静的在前面带路，陆淮然突然发问。“周明呢？”

　　这小厮摸摸鼻子，自知身份已然暴露，转过头看向白衣侠客，答道：“在书房。”

　　尽管白日里荀孝良大发雷霆，荀府因此上下戒严，但两个身怀武功的少侠想要再混进来，也易如反掌。

　　陆淮然抱剑靠在树上，半边脸沉在阴影里，神情晦涩难明：“难为这一晚上只能看不能吃。这席间消息甚多，你可听懂了什么？”

　　“陆大侠既不愿让我们查，又何必套我的话。”纪千山翻了个白眼。

　　“不过是我一时好心，多管闲事。”，陆淮然冷笑道：“连雾山阵图都解不开的人，又何必送死。”

　　纪千山想起昨晚的惊险，下意识追问道：“那是雾山阵图？”

　　陆淮然有些诧异，第一回认认真真的把纪千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倒是我错了。”他说，“是连雾山阵图都认不出的人。”

　　纪千山：……

　　“带路吧。”陆淮然道。

　　“去哪？”

　　“客房啊。”

　　“自己去，我不认路。”纪千山扯了根柳条在手中编花样。

　　陆淮然向荀老爷书房的方向走去。

　　纪千山头也没抬：“不是这边。”

　　陆淮然知道他对荀府里外早就摸了个门儿清，也不戳穿，笑道：“你最好期待周明什么都没找到。”

　　“为什么？”纪千山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禁有些担心。

　　陆淮然不说话，一双眼噙着笑意看他。

　　纪千山知他要挟意味，又担心周明，虽然气得牙痒，也只好老老实实把今晚观察到的线索讲给陆淮然听：“依我看，这老爷，公子，小妾，都和荀福的死有关。”

　　“有何凭据？”

　　“荀老爷的态度很奇怪。据我所知，荀老爷和荀福关系并不好，下人们往日也经常听到两人争吵，荀福死后，荀孝良竟在书房待了两天两夜，水米未进，难不成是吵出来的深情厚谊？”纪千山说，“换别人我还不敢定论，然而荀孝良睚眦必报，又是个极重规矩的人，荀福态度如此，显然他有恃无恐，才能让荀老爷一直忍耐。”

　　陆淮然点头：“看荀孝良的表现，荀福手中有他的把柄，即便死了，也让他不能心安。”

　　纪千山继续说道：“方才我见郑萍萍腰上玉佩的编法有些特殊，之前不曾见过，但昨日在荀福屋中，似乎也有个这样的绳结。”

　　陆淮然点头。屋子里那个架脸盆的木架子上，就栓着个一模一样的绳结。

　　纪千山回忆道：“至于荀少爷，就今晚的表现，倒像个据嘴的葫芦，难为陆大侠，违心讲那句一表人才了。”

　　“市井传言，也不尽是以讹传讹。”陆淮然道。“你可曾听说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你的意思是，今晚桌上的那人，不是荀立轩？”

　　陆淮然沉声道:“不止如此。恐怕荀贵还在荀府。”

　　纪千山十分惊讶。荀福之死是真，荀贵若亲自送父亲回家发丧，运棺材不能快马，即使不耽误时间立刻办了，单单是来回路程，也要四五天。可如果小荀管家没有离开荀府，那么送老管家叶落归根的人会是谁？

　　“荀孝良脑袋上长的草，怕是能养鸟了。”

　　陆淮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见他表情，知道他年纪尚轻，还未想通其中关窍；纪千山便觉得陆淮然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带着些说不出的同情意味。

　　纪千山跟在陆淮然身后，编好的柳枝环绕在手指上转圈。

　　“你没有想过，荀福房里的雾山阵图是用来做什么的？”陆淮然问。

　　纪千山道：“晚上起夜照个亮？”

　　前方的白衣人背影一顿，陷入沉默，纪千山才收起自己有些幼稚的报复心，认真道：“江湖里有雾山传说，可江湖人却不知道雾山在何处。”

　　前方传来一声低哂，纪千山继续说道：“雾山阵图，就是指引雾山方位的地图，是也不是”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些远远不够”，陆淮然站定了转身看他，语气里有些不耐：“找到周家的小少爷之后，你俩就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吧。”

　　纪千山忍不住瞪了陆淮然一眼，十分看不惯他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做派，刚要讲话，便听到一声巨响，地面猛然晃动起来，他没站稳，一个踉跄扑到白衣侠客怀里。

　　陆淮然下意识伸手去接，拂过纪千山手腕脉门，呼吸一窒。

　　纪千山连退了几步，尴尬得不行。道谢说不出口，有气也没出撒，只觉得胸闷气短，不知如何是好。

　　书房的方向传来了火光。

　　“陆大侠看……”纪千山着急了，怕周明还在里面，却发现刚刚还在面前的白衣侠客失去了踪影，连忙拔足狂奔。

　　书房的门开着，烧成一张巨大兽口，吞噬着每一个试图闯入的不速之客。荀府人声喧闹，下人们端着水匆忙救火，场面十分混乱，纪千山刚想冲进去，却被一个经过的小厮一把扯住了衣角。

　　小厮抬起头，抹了一把被熏黑的脸，露出周明的五官，他眨眨眼，纪千山了然，两人趁乱溜出了荀府。

　　“年少轻狂啊。”

　　院墙上看戏的陆淮然目送着两人鬼鬼祟祟的离开，幽幽叹了口气：“季寒，他可真不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