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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樱桃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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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风露崖上云雾缭绕,霜风猎猎。
这处崖壁是纪千山循着记忆里周明记号的方向一路摸过来的,走到断崖边上向下望去,两面光滑陡峭,目力所及连根草都没长。
纪千山看向陆淮然,陆淮然摇摇头。
“不知此处深浅,不可贸然下探。”
纪千山听到这话,便坐到崖边那棵歪脖子树下,手上拿着自己的竹棒,一下下地敲着地面。
“师父,要不我们绕些路,找找有没有能下去的地方?”纪千山敲了一会儿土,也知道不可能敲出个土地神来,他打点精神,想了个还算可行的法子。
陆淮然只抱剑凌风而立,衣袖飘飞,他听了这话依旧神色淡淡,抬眼看了纪千山一眼,算是个询问。
纪千山看懂了陆淮然的意思,他咬牙道:“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陆淮然点头算是应允,二人便沿着断崖向南走去。纪千山跟在白衣侠客的身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突然听他开口道:“我说过,我不能做你师父。”
“我根骨清奇,是个武学天才。“纪千山不服道,这话是他瞎编的,不过从他自小打遍金陵的光辉战绩来看,他自信就算到不了天赋异禀,也是难得一见。
“不行。“陆淮然的声音冷冰冰的,裹在崖上的寒风里,一起糊了纪千山满脸。
“我尊师重道,以后给您端茶送水。”纪千山嘴皮子一碰,也不管晋夫子听到他自诩尊师重道会不会气得瞪眼睛。
“不行。”陆淮然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我还会做点心,传统的、时兴的,苏杭白案金陵名品随您喜好!”纪千山看正路不行,剑走偏锋。
“……不行。”陆淮然被纪千山的话惊到了。
他想自己行走江湖数年,一直按照楚华堂的教诲,保持所谓的、高人应有的冷漠和神秘,这么个烟火气的私人爱好是怎么被纪千山发现的。
陆淮然回忆相见以来种种,钻了一会牛角尖,才突然意识到按照纪千山跳脱没个正形的德行,八成不是投其所好有的放矢,也许就是捡自己会的一股脑说出来了。
他猜的没错,纪千山就像个小孔雀一样,把自己会的、不会的全摆出来当筹码罢了。
他听到陆淮然语气里可疑的停顿,心思一动,却不防陆淮然突然停住脚步,纪千山当即就撞在陆淮然后背上。
“你……”陆淮然转身无奈道:“你可知我师门所传何等武学?”
“那必是了不起的绝世神功!“纪千山揉着鼻梁,漫无边际地吹捧道:“举世无双,平地飞升,立地成仙!”
陆淮然见他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心下又气又好笑,决心捉弄他一次。他表面不显山露水,仍是语气冷淡:“吾之师门,以音为气,化音成刃,是为神音谷。”
纪千山那句绝世神功是胡吹的,他知道陆淮然身手了得,却没想到来头如此之大。
神音谷是江湖传言的世外仙山,内有神女仙人,雨时云雾弥漫,晴时霞光万顷,若说是世间某处,却从未有人见得,若说只是传言,每隔数年却必有高手出没于江湖之中,自称师从神音谷。
早该想到的。纪千山看向陆淮然腰间的簇玉笛,用乐器的门派,本来有名有姓的也就是神音谷一个。
只是陆淮然从未说过他师承,江湖上传言众多,纪千山一时竟忽略了。
“你武功已有根基,修不了吾门心法。”陆淮然见他满脸惊讶,少见的呆傻样子,比平时那副嘴脸看起来令人舒服不少,第一次觉得讲出神音谷的名头也有点意思。
纪千山一脸坚定。虽然他没接触过乐器,觉得自己也许五音不全,但也许天赋可观,便说道:“只要陆大侠肯收我为徒,教什么都行!”
“这样吧。“陆淮然看纪千山终于咬了饵,抿唇压抑住笑意,“我有个师弟,唢呐吹的还不错……”
纪千山仿佛看见眼前一条金大腿就要离自己而去,口不择言道:“也行也行。”
陆淮然挑竿,把“小鱼纪千山”甩上了岸装进鱼篓里。
他绷住脸点点头,就转身继续向前走,只刚刚走了一步,就忍不住笑出来。
纪少侠被要学吹唢呐这件事定在原地,直至听到低笑才突然解封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
纪千山想,比起以后将要威震江湖的唢呐大侠,陆淮然居然会笑出声这种事才更令人难以想象吧。
天色将晚,二人寻了个镇子投宿。大约是北方人口重,做菜无论荤素都齁得很,陆淮然只动了几筷子就搁下,喝了两杯茶,又跟他说了次日辰时仍于大堂相见,便回房去了。
纪千山看他这样,突然想起白日里为了拜师说的话,便有了计较。他向小二讨了后厨来用,片刻后便端了一个盘子并一只青花小碗,去敲陆淮然的房门。
“何事?”陆淮然听出是纪千山的气息和脚步,坐在桌边也不肯起身,只拿罩子把蜡烛笼上了,抬目道。
纪千山绕过屏风,将那一盘放在梨花木的方桌上。
盘子里是些碎冰,衬得中间的瓷碗仙气缭绕,碗中放了七八颗去了蒂的樱桃,红色果实上带着一层水雾,最是清凉可爱。
“饭后甜点。”纪千山观察陆淮然的神色,看不出他作何想法,便拿勺子舀了一颗递过去,笑道:“尝尝看。”
陆淮然自觉为人师表应有礼数,看着纪千山这副明显逾越的样子便想说教两句,又看他笑得真诚,一片心意,不肯说重话。
他看起来一张冷冰冰的面容,事实上却是心思许多,犹豫半晌,方才接过勺子,屈尊降贵般地吃了一颗。
果肉方才入口,陆淮然的眼神便难言惊艳地闪烁了一下。纪千山与他相处不久,却已经能及时发现陆淮然态度的松动,他道:“这一道叫做樱桃扣,选新鲜的樱桃,将果核除去,填上冰粒子和奶油,夏天吃起来最是爽口,我在周家的时候常吃的。”
陆淮然点点头:“你有心了。”
纪千山便站起来,给陆淮然添了壶茶,等他又吃了几颗,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看陆淮然眉目舒展,正是心情好的时候,便道:“师父,那个……唢呐……能不能换一个?”
陆淮然白受了一晚上的殷勤,终于听到了纪千山的小心思,也不拒绝,也不应允。他拿下灯罩,凝气为针,挑亮了灯芯,又把灯罩放回去,才淡淡道:“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