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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八卦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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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山看着陆淮然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觉得牙根痒痒。
他暗暗发誓,等自己成了大侠,也这么笑一笑。那微微勾起的唇角,无意流转的眉目,比何种讽刺言语都来的矜贵而刻薄。
真令人生气。
他越这么想,就越把陆淮然那样的神情记得清晰。另有一股燥热从脊背爬上后颈,直到把耳朵也烧得红彤彤的。
纪千山思前想后也没个头绪,就把碗里剩下的两个樱桃扣吃了。
凉而不冰、甜而不腻的味道在齿间炸开,他晃晃脑袋,把陆淮然连同之前的那些糟心事全都赶了出去。
次日清晨,天刚亮了不久,一丝蒙蒙的微光掀开窗户,爬上纪千山的眼皮。
纪千山眼睛麻麻痒痒,抬手赶苍蝇似的挥了两下,没把这扰人的晨曦赶走,却把脑子里还剩的那点缠绵卧榻的困意吹散了。
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瞟了眼天光,几乎是兵荒马乱地穿好衣服冲下楼。
陆淮然坐在大堂里,依旧是一身白衣,一把佩剑横放在桌上,垂眉低目地喝着一盏茶。
纪千山看他这架势是要晒月光喝露水度日,自忖受不了这没烟火气的日子,也不肯委屈自己,便向小二喊道:“麻烦来两屉包子,一两蒸饺。”
他拉开凳子在陆淮然对面坐下,笑眯眯道:“师父想吃什么?”
陆淮然脸上八风不动,吝啬地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你迟到了。”他说。
“我这不是……”纪千山的解释刚起了个头就卡住了,他还没想好怎么编才能把“起晚了”这种事说的更符合自己江湖侠客的身份一点。
陆淮然没有出声,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听着呢”四个字。
纪千山叫他这个简简单单的眼神看出一种兵临城下的窘迫来。他正尴尬着,恰好有人出声,无形之中算替他解了围,他颇有些感激地看过去,见一个蓝衣青年半扶半抱着另一个年轻人,跌跌撞撞地走进客栈。
“小二,劳烦来碗水。”
“好嘞!客官您当心!”小二甩了甩粗布汗巾,搭到肩膀上,熟手熟脚地去倒水。
另一个年轻人也是一身款式相同的蓝衣,看起来像是同门师兄弟的装扮,面色苍白如纸,步履虚浮,满额都是冷汗。
纪千山眼尖,看见那个虚弱的男子胸口有几滴暗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阿笙,我没事。”青年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接过瓷碗抿了口水,对上自家师弟担忧的目光,安抚地笑了笑。
傅笙皱着眉道:“师兄,别说话了。”
贺无谋又喝了点水,闭上眼睛调息片刻,两颊才慢慢爬上些薄薄的血色。
傅笙才终于松了口气似的,贺无谋唇角勾起,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师兄,师父说过,你不能再动八卦盘了。”傅笙看见他这个表情,辗转一整夜的担心都化成了无名的怒火。
贺无谋伸手去戳傅笙又一次皱起来的眉心。傅笙偏头躲开他的手指,完全没打算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
“小二,来屉包子。”贺无谋知道看傅笙咬牙不讲话,知道这个人犯固执了,也不在意。他招招手,也要了份早饭。
“那个沈楼,你之前……”贺无谋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傅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我之前没见过这个人。”
贺无谋摇摇头,无奈劝道: “阿笙,我给他算慈名溪今年出现的位置,他给我一截月寒枝,算来也不是很亏。”
“我宁愿不要月寒枝,也不想你再算了。”
傅笙握手成拳,眼角气得发红,脱口便道:“八卦盘每动一次,要以血为引,以气运祭之。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还有几年好活?”
贺无谋自知理亏,不再反驳自家师弟,只是心虚地笑了笑,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纪千山一直侧耳听着动静,没想到会听到沈楼的名字。他猛然抬起头,这动作引起了傅笙的注意,他握剑的手一紧,拇指推开剑鞘,露出一点寒芒。
陆淮然杯子里的茶已饮尽,他拎起紫砂壶,给自己添了杯茶。
傅笙的手被贺无谋按了下去。
陆淮然的朝露剑依然横在桌上,只是垂落的莹白剑穗,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
一桌子的早点都进了纪千山的肚子。
纪千山左肩是自己的包袱,手上提着陆淮然的行李,绿竹棒老老实实地别在腰后。
其实他原本是把两个包裹一前一后系在竹棒上的,担着走了一圈,觉得自己颇有些野樵溪客的自在悠闲,走起路都飘了不少,被陆淮然神色凉凉地看了一眼。
纪千山只得收敛行迹,他磨了磨后槽牙,想着这个名满江湖的大侠客果然不爱食这些人间烟火。
二人出了镇子,没走多远,陆淮然就走向一个供往来游商行客茶歇的小铺子。
说是小铺子也抬举它了,顶多就是几竿老木头撑着的一个茅草棚。
纪千山直觉陆淮然另有打算。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相处,纪千山觉得陆淮然就算渴了,也不会委屈自己到这里来喝粗茶叶、苦井水。
他一坐下便好奇道:“师父,怎么这么快就要休息?”
陆淮然看了一眼镇口的方向,出入的官道上人烟稀少。他问纪千山:“方才在客栈,你听到那人的名字,为何不上前询问?”
纪千山知道他说的是沈楼,摇头道:“那个叫阿笙的,眼神很不善,万一问急了,我八成是打不过他。”
他讲到一半,又忍不住正经样子,说了句俏皮话。
“我想着,万一问急了打起来,师父要是不帮我出头,那可怎么办!”
陆淮然习惯了听纪千山说话不能拘泥于表面,需要从一堆废话里找主要信息,就自动忽略了他后半句,冷冷道:“他受了伤,不是你的对手。”
纪千山眼睛发亮。谁都看得出那个笑起来有梨涡的男子内伤严重,但他丝毫没看出阿笙像是负伤之人。
虽然陆淮然这个人性格讨厌了些,但终究还是很厉害的。
他保持着崇拜的目光,盯着陆淮然的嘴唇出了会神。
陆淮然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却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为了缓解不适,他便出声向纪千山解释道:“江湖门派之中,习得窥探天机秘术的只有一个,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天机门的弟子。天机门中有一本心法叫做画皮,修习此术的人,能隐匿自己的修为和身体状态,即使受伤也能瞬间恢复如初。”
“画皮?既然是假的,所以学成了之后,也并不能加快伤愈的速度,只是障眼法之类的?”纪千山听这样的江湖秘闻,觉得比话本里编的还要新奇有趣。
“没错。”陆淮然点头,“虽然画皮是不可外传的秘术,但天机门内的人少有修习,都觉得是不入流的小技巧。”
纪千山思索的时候,指尖下意识敲了敲桌子。他说道:“如果那个叫阿笙的人学过画皮,我自然看不出他身上带伤。”
他有点想问陆淮然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怕招致冷笑,犹豫了一下便作罢。
陆淮然看了看外面渐高的日头,放眼望去是万里晴空,他接着道:“他们提到,沈楼用月寒枝来换一次卜算。如果经脉逆行导致损伤,月寒枝是一味不可替代的药引。”
“这药很难买吗?“纪千山对于药物医理,是七窍只通了六窍。
“传言月寒枝生于沙漠中极寒之地,冰生雪润,新枝一年只长一寸,三年一开花。月寒花已是有价无市之物,更别说新枝本身。”陆淮然说道。
纪千山明白了陆淮然的意思。
如果傅笙伤在经脉,那这一截月寒枝就是令人难以拒绝的敲门砖。
“沈楼居然这么大手笔,月寒枝都弄的来。”纪千山感慨道,他端起茶碗想喝一口,却隐约嗅到一股苦咸味,又嫌弃地放下了。
“慈名溪是外人想进雾山唯一的道路,每年只有八月初八的时候出现,三天后便会消失。沈楼想进雾山。”陆淮然瞟过面前的茶碗,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他想去季家。”
“季家?是雾山事件里那个季家?”纪千山追问道。
“不错。”陆淮然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纪千山见他闭目养神,心思又开始闲不住,一双眼睛在陆淮然身上转来转去。他看到他腰间佩的玉笛,突然想到之前那一晚在荀福的屋子里,陆淮然用这笛音破阵的事。
纪千山那时候又累又紧张,侥幸逃脱后,每次回忆都还被那留存的不安影响思绪,因此直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陆淮然当时似乎从荀福的床上摸了个什么东西,收进袖子里,才转身为他解围。
“走了。”
他正想着,就听见陆淮然低低说了一句。纪千山不经意间顺着陆淮然起身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似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