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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往生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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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千山一晚上都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冥冥之中有根线在勾着他,使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不知道自己睁了多少次眼,又强迫自己闭上了多少回,终于熬到了天刚有些要亮起来的意思。
纪千山觉得闷得很,实在是躺不住了,便翻身起来,支起窗户向外头看去。纵横的小巷子里没有人,却从街转角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步履虚浮而杂乱。
他皱起眉,拿脚踹了踹床,低声喊道:“周明!你快来看!”
纪千山那一脚力道不小,周明教他吓得瞌睡飞了一半儿,便不情不愿地掀开被子,揉着眼睛凑过去看。
荀立轩只穿了一身中衣,半身的血迹,披头散发,一边嘻嘻笑着,一边跌跌撞撞向东边去了。
“那不是……”周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荀家那大少爷吗?这是怎么了?”
纪千山趴在窗沿上,穿堂风带着些刺骨的凉意,从他脊背上刮过去。他打了个哆嗦,离开窗口,拿起外衣穿上,向周明说道:“荀府肯定又出事了。我们去看看。”
荀老爷死得凄惨,大少爷疯得蹊跷,荀府上下人心惶惶,小厮丫鬟们都无心做事,三两凑作堆,切切私语。
陆淮然眼见着假少爷疯疯癫癫地出了门向南去了,便一人去了佛堂。
他还有些事情需要荀夫人来证实。
荀吴氏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珠串。
她已换了一身层层叠叠的素白纱衣,发髻上只简简单单地簪了一支南海珠钗。
佛前供了三支香。
荀夫人口唇微张,念念有词,陆淮然凝神听去,发现她念得仍是《往生咒》。
“这次是念给荀孝良的。”陆淮然道:“上次是念给荀福的吧。”
他虽用了问句,语气却十分笃定。
荀夫人没有动,却不再念了。
陆淮然还想再说什么,却先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他回头看去,发现纪千山和周明一脸鬼祟地站在佛堂外头。
熏香的味道更重了,佛堂里烟雾缭绕,将荀夫人低眉顺目的表情衬得如同最寻常的善男信女。
“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道。
陆淮然感觉袖子微微飘动。风向似乎变了。他道:“人做了错事,却免不了觉得,也许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能躲得过报应。”
他一脸漠然,语气里却忍不住带了些嘲讽。
就像他一直对荀府发生的一切冷眼旁观。
“陆大侠,我明白你想知道什么。”荀夫人回过身,细白而修长的手在那三柱香的上方慢慢撩过,将悠悠而上的烟雾紧紧握在手心里。
“老爷请你来荀府,是做个幌子罢了。”她的声音放慢了一些,听起来十分平静:“其他的,我不会告诉你,也不会再有人知道。”
“我有的是手段让你开口。”陆淮然冷笑道。
“可你不屑于用。”荀夫人看向他,微微上挑的凤目中流露出骄傲而决绝的光,涂了蔻丹的指甲已死死陷进掌心。
陆淮然见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他道:“你既然不愿说,那便让我猜猜看。”
荀夫人没有说话。
“十天前,荀老爷收到了雾山秘信,知道快到了要还人命债的时候了,便托人请我来荀府保护他。”陆淮然瞥了一眼身后已然傻成两根柱子的少年,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沉声道:“我来的那天,便碰到老管家出殡。”
“我在佛堂遇见夫人的那晚,郑娘子又遇害身亡。”
荀夫人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陆淮然笃定她对此事亦是知情。
“今天早上,荀老爷被公子刺死。”陆淮然道:“而夫人却对此十分冷漠。”
“夫妻情分?也许有一点吧。”荀夫人面无表情,“我与老爷也曾是对镜结发,许诺过白头谐老,可自从老爷纳了妾后,便算他负了我,此后是死是活,自然与我无干。”
周明拽了拽纪千山的袖子,两人凑近了一些,带着满脸藏不住的八卦之心。
“夫人曾说过,可怜天下父母心。”陆淮然道,“您的儿子为此而疯,也与你无干吗?”
“人各有命。”荀夫人毫无诚意地辩解道,她知道陆淮然不可能相信,也并不担心,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要给谁一个勉强的交代。
“我亦早就知道,我只是个幌子罢了。”陆淮然挑眉。“荀老爷真正想保护的人,就是大公子,怎么这么轻易就让他疯了呢。”
“我猜……恐怕夫人也知道,这个公子是他人假扮的吧。”
荀夫人摇摇头:“陆大侠说笑了。”
“坊间传言说,贵公子才思敏捷,有古人之风。可我自见到荀公子开始,便觉得名不副实,恐怕真的荀公子送老管家出殡去了,而留下来顶替的这个,便是那枉死的老管家的儿子荀贵。”
陆淮然缓缓道:“狸猫换太子,将真正的荀立轩送出去,这样就算是雾山季家真正来人寻仇,不管到时我能不能如约保护荀老爷,贵公子都会安然无恙。”
纪千山戳了戳周明的肋骨,低声说:“我第一次见他说这么长的句子哎……”
周明白了他一眼,陆淮然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背影看起来有一瞬间的僵硬。
荀夫人低诵一声佛号,身形微微晃动,从唇角渗出一滴血,染红了雪纱素衣。她慢慢萎顿在蒲团之上,闭起眼睛,睫羽在眼底投下一层青灰色的阴影。
陆淮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只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动作。倒是纪千山被荀夫人的样子吓了一跳,抢上一步去探她的鼻息。
周明走过去,问他:“如何?”
纪千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还活着,不过……”
“夫人何必如此。”陆淮然后退一步,靠在门上,腰间的簇玉笛因为这个动作而晃动。
天已要亮了,熹微晨光洒在笛子上,被折射出彩色的流光,落在佛堂正厅挂着的黄幡上。
荀夫人睁开眼睛,由下而上地看着陆淮然的脸,胸膛微微起伏。
“陆大侠说对了,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