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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素馄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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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到地面上,映出张牙舞爪的枝桠,似鬼影重重。
荀府直到这一刻才突兀显出大厦将倾的颓败与死寂。
陆淮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拂袖拧身提气,须臾间已在树梢上站定,连繁复绿叶中栖息的鸟雀也未惊动。
三个家丁抬着一卷破草席匆匆忙忙向偏门走去。草席的一边露出乌黑的长发,十分柔顺,必是主人生前精心保养所致。
陆淮然顺手摘下一片叶子,屈指弹向前方家丁的膝弯,只听那人哎呦一声跪倒,另外两人没有防备,抬着的草席摔到地上散开,滚落出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美艳少妇。
那张脸眼睛微凸,口唇大张,面色青紫,领口松散开,脖颈上原本玉石般白腻温润的肌肤布满瘀痕。
陆淮然认出了这个人,是郑萍萍。
“李三你怎么回事?”一个皂衣汉子皱眉道。
李三便是一开始摔倒的那人,郑萍萍的尸体从草席里摔出来,正与他脸对脸、眼对眼。李三吓得腿软,更是半天爬不起身。
“不会是撞鬼了吧……”另一个身材稍瘦小些的,也一眼见到郑萍萍的死相,抖如筛糠,“我听老人们说,横死的人,尤其是小孩和女人,都要化为厉鬼,□□索命哩!”
“妈的,冤有头债有主。”李三骂道,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壮胆,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啐道:“索命也该去找老爷,难为我们算什么?”
那身材瘦小的家丁道:“我刚才见小荷给郑……郑娘子房里送药呢。”
皂衣汉子问道:“什么药?”
“小荷说是安胎的。”那家丁声音里带着哭腔,“你们说……这郑娘子是不是肚子里还有……啊?婴鬼……这是要生婴鬼啊!”
李三搓搓胳膊,皂衣汉子喝道:“整日里神神鬼鬼,人又不是你杀的,做什么要心虚?”
三人壮着胆子把郑萍萍重新卷好了,抬着快步走出侧门。
陆淮然轻飘飘地从树枝上落下。
周明要了一碗素馄饨。自从那次在书房里见过“碳烤人骨”之后,他每见荤腥就反胃想吐。对此纪千山一度好奇道:“你不是怀了吧?”
“那你可得对我负责任。”周明冷笑。
纪千山笑道:“怎么就知道是我的了呢!”
“是你的难道不好?”周明道:“便给你一个机会入赘我家,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纪千山从周明碗里舀了一个薄皮大馅的素三鲜,决定不跟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少爷计较。
“哎你说说,那书房里关着的是谁?”
纪千山哪壶不开提哪壶,很难说没有点报复的私心在。周明放下勺子,摇头道:“就那么一点骨头,连个完整的架子都没有。这得多大仇啊。”
“这人命啊,就跟这馄饨似的。”周明剩两个吃不下了,便拿筷子把馄饨皮戳破,馄饨馅就在那碗汤里散开。“每个人,一张人皮,裹着一个秘密。”
纪千山觉得周明碗里的场景顿时有些血腥。
“在那大锅里浮浮沉沉,受这滚烫的煎熬,亦不肯将这秘密露出一点来。”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声音里带着寒意,“他们只知道一旦守不住这馅儿,就要被捞起来扔掉,却不知拼死守住的,等熬出头了,也不过是盛进碗里,多飘一柱香罢了。”
周明抬头看着纪千山,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突然扯出一个笑来,他问道:“是不是很好笑?”
纪千山十分不给面子的摇摇头。
周明翻了个白眼,五官又生动起来,方才那样偏执的神情瞬间便不见踪影。
纪千山甚至以为那段关于馄饨的言论都是自己的错觉。
“嘛……”周明挠了挠头发,发愁道:“你觉得那人是谁?”
“如果是一般的下人,死了也不过找个缘由,拉出去埋了便是,何必赔上一间房子?”纪千山说完还打了个饱嗝,周明扭过头,完全不想看他。
“所以选择这样的方法,使他尸骨无存,就说明这个人的死,不能为人所知。”
“身在荀府,身份又不一般。”周明思索道:“什么人需要荀老爷如此费心隐瞒?”
“除非这个人已经死过了一次!”纪千山和周明对视一眼,同时说出声。
最近荀府去世的人里,有头有脸的,只有老管家荀福。
“可荀福他儿子不是抬棺回乡办丧事了么?”周明想不通。
纪千山道:“陆淮然曾跟我说过,荀贵从未离开荀府,我原以为只是送棺者另有其人,没想到,恐怕那棺材也是空的。”
“我说两个小子!”卖馄饨的老头拎着汤勺走过来,无奈道:“吃完就快走吧,老讲什么死人啊棺材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快撑不住了。”
“老人家,是小子考虑不周了。”纪千山站起身来连连告罪,“我这弟弟啊,就爱听些奇闻异事怪力乱神的,我跟他说话本呢,我们这就走了。”
他笑眯眯地胡乱编排,偏偏周明还不能反驳他,气得转身就走。纪千山追着周明,两人兜兜转转又去了荀府。
依旧是到了荀福的院子,二人坐在院墙上。
小院里荒草乱长,比上次所见的更荒凉诡秘。
陆淮然从荀福的房间里走出来,一眼便看到墙头的两个少年。
纪千山飞身而下,他有件事想向陆淮然验证。
“郑萍萍是不是怀孕了?”
陆淮然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幽深,他看着纪千山,没有露出一点肯定或者意外的神色,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纪千山发现陆淮然在抿嘴,嘴角压得很平,像是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一柱香,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便听到陆淮然说:
“郑萍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