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4、金华猫

　　“住手！！！”拢共俩字，字字破音，声如裂帛
　　一连串脚步声踏浪而来，成说被惊出一身冷汗，正安抚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冷不防又被人从背后一掌掼到地上。
　　槽！有完没完啊，今天第二次了！
　　在他以为又要和大地母亲打啵的时候，一双手稳稳的接住了他，仿佛救命稻草，他借势抓住来人，咦？怎么感觉满手灰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抬眼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果然是你，万剑一，山野村夫，出土文物！啊！你不要碰老子，老子有洁癖啊！！！
　　成大少的少爷病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万剑一活生生从地上拎起来，刚才俩人一坐一蹲的一亩三分地，霎时被大理寺一帮糙老爷们占领了，一个小吏窜上前要阻止汪澈的下一步动作，在那支还滴答着血的刀前来了个急刹车，咽了口唾沫，一个急转弯跪倒在郭伯钊面前，行了个大礼。
　　“少卿，苦主来寻，请暂缓验尸”
　　郭伯钊眼神冷冷的扫过一圈，最终定格在尸体旁伏身在地的女人，刚才那声嘶喊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此时她就像一缕枯魂，无声啜泣着，眼神空洞如一潭死水，注视着已僵硬的亡夫，但目光并没有落到实处。
　　郭伯钊侧头轻叹一声，提起下摆单腿支地蹲下与她平视，佩刀触地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女人被这细微的响动惊的一颤，瞳孔骤缩，三魂七魄被迫归位，勉强支配起这具肉身，眼中的茫然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仇恨、惊讶、无奈，甚至有一丝稍纵即逝的窃喜，却唯独没有失去至亲的悲伤。郭伯钊察觉有异，却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空了空思绪，例行公事般说道：
　　“是尊夫人吧？节哀…尊夫一案当前疑点重重，验尸是侦破此案的关键，郭某也是秉公办事，早日将真凶缉拿归案，也好慰蔡掌柜在天之灵，还请夫人暂忍心中悲痛，配合我们查案。”
　　他语速放得极慢，尽量让自己显得轻声细语些，可蔡夫人活像被人夺了舍，几度开口都泫然欲泣，郭伯钊应付不来女人哭，一个头涨成两个大，又不能像对手下小兵一样拎起来揍一顿，看是不是真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算了”郭伯钊理理衣摆潇洒起身，“凡跟本案有关的，都押回大理寺，听候审讯！”
　　郭少卿下令，众将士听令，围观群众皆作鸟兽散，豆丁一激灵心下大叫不好，拉起成说就一个百米冲刺，万剑一插空挤到他俩中间，举着那面迎风招展的破幡子，跑的风尘仆仆。
　　郭少卿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不着痕迹的就将他们堵个正着，四面楚歌的境地下，成大少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低了头，“各位大哥，有话好好说”赔着笑脸把那快杵到自己脖子的刀尖外豆丁那边推了推，“看这舞刀弄枪的多不合适，跟你们走一趟找郭少卿叙叙旧，顺便参观参观他那大理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经历，诶，你别说，算起来我俩好几年没见了...“
　　小吏实在忍不了这老太太裹脚布般又臭又长的叨逼叨，侧身伸出一只手向前“成少爷，请吧”。
　　一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成说习惯了拿少爷派头，走在队伍之首，走位十分风骚，一路上又明里暗里收获了一捧芳心，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吹自擂一番，反而一个劲躲闪，好好一条康庄大道，他走的左支右绌步步惊心。
　　万剑一始终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一言不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死死锁在他的腰间，刺的他如芒在背。
　　成说偷偷摸摸瞅了眼腰间印有“成”字的玉佩，成家从老爷到家仆人手一块，当然限于身份地位的不同，所选用的材质也不同，成说这块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打从他出生起就戴在身上，常年握在手中把玩，表面圆润无暇，甭管是不是行家，都能看出点门道来。
　　他攥紧玉佩用力扯下，自认为不着痕迹的往怀里一揣，胸口处鼓了个大包，做完这一切飘飘然睨了万剑一一眼。
　　“臭道士，休想觊觎小爷的玉佩。”
　　万剑一完全无视他目光里的明枪暗箭，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吹着口哨去逗树上的鸟了。成说瞬间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被人拆穿的挫败感，玉佩亘在胸口硌地生疼。
　　此时正值三伏天，推车摆摊的小贩叫卖声都不如往日卖力，大理寺门前守卫的士卒却没有丝毫怠慢，烈日当空下一个个站的笔挺，好在郭少卿还有点良心，在门前栽了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晒得泛白的路面上透出星星点点的阴影，好歹没把人活活烤死。
　　成说单手遮眼，透过指缝打量起那棵树
　　“嚯，还是棵槐树”冷不丁万剑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语中的，成说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有读心术
　　成说：“槐树有何稀奇？大惊小怪”
　　万剑一：“槐树招鬼，竹林藏鬼，老百姓多少都有点信这些，一般人家是不会种的”
　　成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认同，不紧不慢地说道：“倒是很符合郭少卿的品味…”随即又想起成有光栽的满院子香樟树，便随口问了句：“那香樟树呢？”
　　万剑一闻言猛的期身上前，两人之间霎时只隔了一拳的距离，说话间鼻息喷出的热气都呼到对方脸上，成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万剑一似混不察觉，又似故意，嘴唇似有似无地贴着他耳根，一字一顿地说道：“招、仙、女”
　　成说：“…”神经病！
　　万剑一像个耍完流氓就跑的登徒浪子，片刻不停留，忽闪着他的泼土旗又跑去闹豆丁了。
　　成说后知后觉的发现双颊有点发烫，果断判断一定是被万剑一气的，忍不住开启了碎碎念模式：“就这造型还出来撩汉子，破道士经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巴拉巴拉”
　　成说吐槽的正欢，一枚浆果径直砸在他脚边，顷刻间炸了个满堂彩，鲜红的果浆溅了满地，成大少原地一哆嗦踮起衣摆检查了八百遍，确认一根毛都没有沾上才松口气，提步朝前赶。没走出两步，头顶又传来一句没头没尾的古诗：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背诗人嗓音稚嫩而尖锐，成说没心思去管，眼看着一行人尽数入了大理寺，他忙不迭加快脚步，可树上那位似故意戏弄，见成大少不买他的帐，便炸了毛，电光火石间，第二枚果子直冲成说后脑勺砸去
　　“哎呦喂！”如果不是那一股清香的果浆味，成说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拿板砖要给他开瓢，这力道，杀父之仇不过如此啊。
　　成说捂着后脑勺的大包，寻找起罪魁祸首，很快，他就发现大槐树的枝丫上有个黑压压的人影，细看居然是个半大小子，少年一袭黑衣，应该还未及冠，一头乌发松垮垮的束在脑后，明明迷缝着双眼，却能感觉到那是双极亮的眸子，无处安放的两条长腿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空中晃荡，怀里抱着一捧刚摘下还挂着露水的果子，没错，就是刚才用来爆他头的！
　　“妈亲，多大劲…”
　　成大少活这么大一直信奉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条原则，所以，这哪来的怪力野小子敢骑到他头上，初次见面还顺便给他开了个瓢。
　　“你丫谁啊，有本事下来，单挑！”成说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心理年龄只有三岁，一生气少爷脾气就暴露无遗
　　树上这位笑而不语，捏起个果子塞进嘴里，吃完还心满意足的舔舔嘴角，继续背他那半吊子古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成说：“…”这他妈别是个聋子吧
　　成氏组训有云，尊老爱幼乃为人之本，成大少决定再生气也忍了，一来树上这位勉强算个孩子，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二来现在自己还背着个杀人嫌疑犯的名号，得赶紧去给郭少卿讨个巧卖个乖，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放他回去。算清楚这笔帐，成说撩起死死贴在额前的几缕秀发，而今迈步从头越，英勇就义般朝大门走去。
　　少年背靠大树，好整以暇地看着成说的背影，开口道
　　“还跑？想再被我开次瓢？”
　　成说脚底一滑，还真不想，理智告诉他不能回头，身体却先于理智倒退了两步
　　“阁下何人？来贵地找成某人有何贵干？”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成说听了都想抽自己，堂堂京城阔少，不就被人开个瓢而已嘛，要不要这么卑微啊。
　　幸好树上这位不是个心细的主，丝毫没有察觉到成大少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依旧摆着他那张二五八万的脸，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没有名字，他唤我狸奴，你硬要叫便也这么叫我吧”提起这个他，狸奴脸上骄傲的神情渐退，只余一双招子亮的出奇，深处有暗潮涌动，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叫你站住是要告诉你件事，关于这桩案子”。
　　成说“嗯？”一声示意他说下去，这小子行为诡异，可能真会大白天跑到那死胡同，说不定还目睹了事发经过，这可是破案的关键线索，告诉郭少卿就立大功了。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
　　狸奴也不卖关子，随手指了指大理寺的方向：
　　“里头那位”拍了拍胸脯“我杀的”
　　成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狸奴甩给他一记白眼“蔡氏当铺的蔡掌柜——蔡家文”
　　成说：“你…你杀的？！！”
　　狸奴简直想一掌拍死他，双手在胸前一交叉，做好打算不说第二遍。
　　成说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砸傻了，一桩悬疑命案就在他三言两语间破获了，不对，准确来说跟他没半毛钱关系，是凶手自首的，还待他详细问出作案过程，再抬眼时，树上早已空空如也。
　　他暗自好笑，摆明了小孩子胡闹，自己却还配合着演了出戏，真是糊涂。可刚才狸奴的神情又不似作伪，用炫耀早饭多吃了俩肉包子的语气承认自己杀了人，就算是玩笑也让成说不寒而栗。
　　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脚深一脚浅的朝前踱步，进门时还被门槛拌了一跤。
　　万剑一听见声响赶忙过来扶他，嘴上却半点不饶人 ：
　　“哟，成大少被什么新鲜事耽搁了？您这吃屎都赶不上热乎趟”
　　成说没力气与他斗嘴，避过了他的手，自己扶墙站起来。
　　万剑一见自讨个没趣，也不再花哨他，只一只手护在他腰后，虚扶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