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29、第 29 章

　　噗，一缕青烟飘散，案上的烛火灭了。
　　万剑一：“你别掐我，这回真不是我！！！”
　　成说：“我倒宁愿是你！而且，我没掐你啊...呜”
　　“别吵了！”暗中一只手牢牢捂住成说的嘴，一个毫无辨识度的嗓音在三人耳边乍起。
　　想来这人用的是假声，万剑一便不再仔细分辨来人身份，而是竖起耳朵专注听取身旁的动静，人处在黑暗中，五感被封住一感，剩下的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这就是为什么有功底在身的人即使被蒙上双眼也能轻易辨别方位。
　　“少卿，您别怕，我是来道别的。”
　　这句话一出，郭伯钊愣住了，就算其他两人听不出来，他也一定听出来了，果真不能背后说人，说曹操，曹操到啊。

　　弘治元年，汪府。
　　锦衣卫走后，尚且年幼的羸弱少年用力推开身上积压的断肢残骸，从尸山底爬了出来，若非那帮软蛋官兵被这一室地狱之景吓呆了，搜的再仔细些，便能发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琢玉师有个庶出的小儿子，因为出身卑贱，汪家人认为他不配入族谱，在这个家里存在感很低，就连朝廷派人灭口时，也没人记起来他。
　　少年并没有因为家破人亡而悲愤，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家人跟尸山上的尸体一样，都是冷冰冰的。
　　他今年十岁了，第一次感觉到温度，来自一个陌生人，刚才那群人里，有一名年轻的锦衣卫，看了一眼尸山，少年与他视线交汇的一刻，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从未见过的情绪，哪一种他都没在汪家其他人脸上看到过。
　　新皇即位，衙门征兵，街边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一名身量不足马背高的少年被官兵们推搡着嘲弄，
　　“小孩，你多大了，这只收成年人，对面包子铺招童工，要不你去试试？”
　　少年紧握拳头，抿着嘴一言不发，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朝领头的官兵掷去，那官兵大惊失色，躲闪不及，刀刃擦着脖颈飞过，钉进背后的大柳树桩上，随后，一缕杂草般的头发贴着他肩头落到地上。
　　围观群众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着掌声不疾不徐地走来，人群纷纷退避三舍，被削的官兵忙不迭点头哈腰地迎上去，与刚才耍狠的模样判若两人。
　　“百户大人，您怎么亲自来啦。”
　　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翻身下马，正是皇帝新命的锦衣卫百户郭伯钊，他看都不看一眼恨不得跪下来舔鞋的官兵头子，径直向少年走去。
　　两人身形差距太大，少年正要仰头，郭伯钊却一甩披风，蹲在他面前，正好与他视线齐平。
　　说道：“军队不是那么容易进的，你会什么？”
　　少年凝望着这双眼睛，明亮深邃，一片赤诚，如那日在密室一样，坚定地回答：“我会使刀。”
　　郭伯钊好像觉得这个回答很有趣，挑起一边眉，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使？像刚才那样的小伎俩吗？”
　　少年摇摇头，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道：“我爹是屠户，我会剖牛。”真是个说谎不打草稿的孩子。
　　这一个月来，郭伯钊一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他想既然这孩子这么想参军，不妨成全了他，就当结下段善缘，虽然衙门并不缺剖牛的。只是那时他还没料到，缘分易结不易解。
　　郭伯钊站起来，拍拍少年的肩：“你年纪太小，现在进军队太危险，先跟在我身边吧，过几年再去也不迟。”
　　那天之后，郭大人身边就多了个默不作声的小跟班，前后脚跟着跑前跑后，只是这孩子存在感实在低微，经常被人无视，倒也方便了他四处撒欢，直到郭伯钊被调派去大理寺，一众同僚也没记住这孩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大理寺的日常可以用血腥暴力四个字概括，打架斗殴找大理寺，食物中毒找大理寺，就连家里有人想不开自尽了，家人也能闹哄哄抬着尸体来大理寺，那些尸体千奇百怪，死法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到，一开始连心如磐石的郭少卿都能一天吐三回，茅厕成了全衙门最抢手的地盘，众人正吐的七荤八素，发现他们中间出了个叛徒。
　　“诶诶汪仵作，你咋不吐啊...呕——唉呀妈你这整的老吓人了，抱歉回聊啊，我又忍不住了，呕呕呕！”
　　汪澈淡定如常地瞥了那人一眼，还没开口，对方就吐得不省人事了。他右手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唰唰几下，提溜起一条大腿骨，跟其他肢解过的尸块摆在一起，重新排列组合好，每块都分门别类的标上编号，这是肋骨，这是关节...做完这些，汪澈两手交叉着绕过后脑勺，活动了一下筋骨，悠闲的打了个哈欠。
　　大理寺外围的灯全部熄了，每日打样的时辰一到，一群人蹿的比兔子还快，汪澈叹了口气，就这么黑灯瞎火的摸着墙往外走，一片凹凸不平的墙壁中，他伸手触到一个柔软的物事，心下一惊，鸡皮疙瘩顺着手臂爬过全身，背脊霎时附上一层冷汗。
　　这个触感太熟悉了，每天都要摸上百次，这是人的手，但没有一丝温度，俨然是一只死人的手！他现在正维持着一只手扶墙的姿势，离门口还有十步的距离，而前面，有个死人正跟他手拉着手！
　　他飞速整理着揉成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干他们这行的，首先不能信神佛，什么牛鬼蛇神通通都是扯淡，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他甚至听说过住在罗生门的鬼，因为害怕人性的凶残而逃走。不是妖魔鬼怪，那是谁？？？
　　眼下两只手紧紧交缠着，准确来说，是一只死尸的手紧紧扒着汪澈，不让他有机会脱身，像吸取一点养分就能无限延伸的枯藤，脩地收紧，他整个人被带的朝前一扑，双脚瞬间腾空，这个黑暗中萌生的鬼影挟着他，噔噔两步跨上房梁，从天窗冲出屋顶，扶摇直上九万里，在云层中穿梭，几秒后，猛地俯冲向地面，汪澈紧闭双眼，面目扭曲着迎接即将摔个狗啃泥。
　　预感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他奇迹般的轻飘飘落地，登时腿软，两股战战着就要往下跪，枯骨死人手一把将他拎起，还没站稳，眼前一黑，又被捏着肩膀甩进一条密道，他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一路跐溜到地板上，磕了一身青青紫紫，两个膝盖都磨得少皮没毛，呲牙咧嘴地滚作一团。
　　这是一间暗格，室内灯光昏暗，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手里呼啦啦转着两个油光水滑的太极球。
　　面具男开口，似是有些不耐烦：“江彬，怎么这么半天，人带来了吗？”
　　汪澈跟捡虱子一样在地上骨涌，听见他说话马上接腔道：“阁下是问我吗？”
　　屋里本来就暗，汪澈又常年一身黑衣，再加上一张混进人群里找不出来的大众脸，面具男登时受到老大的惊吓：“谁？？？谁在说话？？？”
　　我去你奶奶个腿...汪澈心里在疯狂骂街，但由于面目表情太匮乏，看起来依然十分淡定。
　　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面具男虽不露真容，可汪澈能感觉到，这张面具下的脸已经绽出了跟面具如出一辙的丑陋笑容，他下意识两手撑地倒退着向后挪动，初见面就对这个诡异的男人生出满心厌恶。
　　面具男看出了他的退缩，不紧不慢的步步逼近，直到汪澈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面，再无路可退，才哈哈大笑道：“汪家的小儿子，汪氏唯一的后人，好小子，你可让我好找。”
　　狰狞的面具几乎贴近汪澈得鼻尖，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欧亚噪杂难以入耳，一种很拙劣的变声手段，简单易学但极毁声带，这人这么怕暴露身份，汪澈好像一瞬间察觉到对方的软肋，神色开始变得轻松。
　　可他还没松懈两分钟，一道闷雷就在他脑中炸开。
　　“汪家承诺过誓死效忠八党，汪澈，你还记得吗？”
　　面具男声嘶力竭地说着，音调却不经意上扬，字里行间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听在汪澈耳中无疑是当头棒喝，所有撕裂的记忆碎片四散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