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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从记事起,他就过着非人的生活,因为生母地位卑贱,他一出生便带着寄人篱下的自卑感,任何人都能对他指指戳戳。除了这些,身为汪家的后代,每个人还必须学习一项骇人听闻的技能——解剖。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们却是依刀而生,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当他怯懦的母亲第一次战战兢兢的推着他去见父亲时,他本以为会得到一个坚实的怀抱,最不济也是摸摸他的头,吝啬的夸奖两句。
      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带着特有的残酷将跌倒的孩子用鞭子从地上抽起来,然后告诫道:是时候该长大了!
      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冷硬的语气似腊月的冰雪,给少年本就疤疤拉拉的心结上一层数九寒霜:“拿上你的拆骨刀,滚回柴房去,以后对外别说是我儿子。”
      少年好像没听懂似的,小手捧着一把削铁如泥的尖刀,呆呆的愣在原地,还在期望那个预想中的拥抱。
      母亲已经五体投地的跪下,连连磕头谢恩,少年不明白,这一男一女不是心甘情愿生下他的吗?到头来,这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为什么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如果不是要继承汪家的隐秘技能,他怀疑他们母子俩可能会被卷铺盖赶出门。
      他想发火,想用这把刀捅穿父亲的脏心烂肺,想为母亲讨个公道,可他懦弱无能的母亲只会一味地忍让哭泣,甚至想拉他下跪磕头,少年人只零星记得在书本上看过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横着脖子宁死不从,活生生把母亲气的奋力捶他胸口,捶几下后又后知后觉的心疼起来,一边替他揉一边扇自己耳光:“都是娘没用,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受苦哦,打坏了没有哦娃娃。”
      汪澈看着这个可悲的女人,第一次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可他不知道,这竟是他跟母亲最后一次见面了。
      从父亲的住处出来,母亲就被几个下人带走了,带去哪里他不知道,只记得,母亲临走前还在冲他喊:“好好学艺,效忠八党!”,女人的小脚在地上不住摩擦,拖出了一道血痕,汪澈摸了摸左心口的位置,如百蚁过径一般,无关痛痒,但空落落的。
      父亲的一句话好像一张符咒,封住了他的七情六欲,他像一个从无间地狱炼出的罗刹小鬼,挥舞着屠刀,看着一具具尸体在他的刀下分崩离析,再肆意组合。
      十岁那年,汪家被诛九族,汪澈在父亲的地窖里躲过一劫,尸山中,他再次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尽管他已记不真切,可凭直觉,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他母亲的尸体,赤身裸体,跟众多残破不堪的尸体一样,被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一起发烂发臭。
      有一刻,他想奔出尸山,顶天立地的走到锦衣卫面前,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慷慨赴死,可就在他动身前,有人看了他一眼,那个锦衣卫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充斥着惋惜、愤怒、决绝,原来,也会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们这种人吗?那不是在看一群蝼蚁,不是在看刀俎上的鱼肉,那是把他们当做真真正正的人,那是一种生而平等的尊重。
      待到所有人尽数离开,汪澈将母亲的尸首拖出来安葬,他临时起意立了一个小小的碑,因为就在刚才,他明白了,母亲也是个人,生前她过得猪狗不如,死后也要堂堂正正的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他思前想后,把写好的“汪入江之妻”几个字划掉,又工工整整的写上“汪澈之母”,那样的男人,即使坐拥金山银山,却不配为一个丈夫,何况,他现在连家都被人抄了,曝尸荒野的人只能做孤魂野鬼,活该,这是报应。
      面具男一直静静立在一旁作壁上观,玩味的欣赏着汪澈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身为八党的幕后领袖,刘瑾几十年如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人前人后好几张面孔,在见到京城第一仵作真面目时也差点没绷住,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一把刃如秋霜的拆骨刀,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刀口凝结的一点寒光不停地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这无疑是一把好刀。上次见到这样的特制刀,是在他最属意的下属身上,那人叫汪入江,是皇帝御赐的琢玉师,也是他手下杀人如麻的一把刀。
      大理寺匆匆一面后,刘瑾便差人将郭少卿身边的小仵作查了个底儿掉,天可怜见,八党最忠心的爪牙工具——汪氏的后人,这么多年居然就潜伏在他们眼皮底下,最锋利趁手的武器就这么失而复得了。
      刘瑾拿手背一下一下拍打着汪澈的侧脸,面具后的笑容愈发狰狞狂妄:
      “你从生下来就逃不掉了,杀人工具就是杀人工具,躲在郭伯钊那个愣头青身边十几年又有什么用,照样洗不掉你骨子里的血腥味。”
      说罢他俯身在汪澈胸前猛吸一口,发出一声餍足的呻吟,汪澈恨不得一头撞进墙里也要躲开这个变态,他奔起一脚,却骤然踢空,反被人捉了脚腕,瞬间一阵钻心的剧痛蔓延上小腿,刘瑾居然徒手把他的脚扭折了:“老实点,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汪澈疼的直冒冷汗,刚才太紧张而忽略的身上的酸疼此时也逐渐复苏,他像只被捕兽夹禁锢的幼兽,只余一双眼睛还闪着凶狠的幽光,即使已经身为猎人的囊中之物,也不愿低下百兽之王的高贵头颅。
      他努了努嘴,一口啐在男人的面具上,本就丑陋的面容像贴上一块恶心的膏药,可笑的令人生厌作呕,刘瑾浑不在意,顶着亮晶晶的一滩,比出两根手指:“两条路,要么回归八党。要么,今天别想活着出去,并且我保证,你忠心耿耿追随的郭少卿,会知道你所有的底细。”
      汪澈背脊绷紧,闻言猛地从墙上弹起,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敢。”
      可惜八党碾死他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不费吹灰之力,果然,刘瑾听完突然开始仰天大笑,邪魅狂卷的笑声回荡在空洞的内壁上,大有绕梁三日而不绝之势,每一声都在嘲笑汪澈的无能和他那杯水车薪的不知所畏,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怎样,胳膊终究还是拧不过大腿。
      刘瑾转身揩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两颗太极球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然后操着公鸭嗓十分欠扁地说道:
      “你说,那个正义凛然的郭少卿要是知道他悉心栽培的后辈是这么个玩意儿,一着急上火,断腕明智、辞官归隐甚至以死谢罪这种事,绝对做的出来,小子,你想好了,真要我把你的身世一件一件抖给他。”
      追随郭伯钊的脚步,时时护其左右是汪澈活下去的全部意义,把他从深渊拽回人间的人,自己怎么能反沾他一身泥,让郭伯钊知晓他的底细,是午夜梦回都能一身冷汗惊醒的噩梦,即使有一天为郭少卿身死,他都怕人家知道了嫌弃,不要他这条捡来的烂命。
      八党的这个筹码,抓的太好太准了,汪澈被人洞穿软肋的同时也失去了铠甲,当一个嗜血成性的杀人魔被围追堵截的只能丢盔卸甲,也只有沦为别人手中的利器,为人所用的份了。
      汪澈像一堆被撕碎的烂布,眼神涣散地瘫在地上,好一会,认命的点了点头,他右手横过胸口,掌心贴在左心口,挣扎着单腿跪地,强忍着脚腕的疼痛,比起心上的创口,这点□□的疼痛实在不值一提。喉咙像被撕裂一样疼,字字泣血,声声诛心:
      “汪家后人汪澈,今日立誓,终生为组织效力,誓死效忠八党!”
      君笑天将明,路寒无意返。人生不过来去双程,选错了路,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大理寺内,汪澈面朝郭伯钊的方向,毕恭毕敬的磕了一个响头,双手递上一封信:
      “少卿,天亮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了,所有的事都交代在这封信里,替我呈给皇上吧。您曾说过,君子疾夫舍曰与之而必为之辞,我就不为犯下的罪行找理由了,这些年,承蒙您照顾,只可惜以后不能给您当副手了,怪遗憾的。”
      “汪澈!”郭伯钊察觉到空气中飘来一缕血腥气,萌生出不祥的预感,大喊一声下意识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咳,少卿...您总说感觉我很亲近,其实...其实您不知道,我很早...很早就见过您了。谢...咳,谢谢您...”
      一阵猛烈的低喘过后,周围再没了声息,郭伯钊心头巨震,一个身怀绝技的习武之人,此时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摸索着,声音不住颤抖,一遍遍唤着:
      “汪澈,汪澈,汪澈!!!”
      突然,他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液体,凑到鼻尖下嗅了一口,一股新鲜的血腥气直冲面门。
      窗外天光乍晓,第一缕晨光撕裂晨雾射进室内,汪澈的身影沐浴在朦胧微光中,依然一张十个人里能撞脸八个的大众脸,七窍处布满了已经凝固的黑紫血液,面容安详,手中牢牢攥着一封密封的信笺,头朝着大理寺大门的方向,微微颔首,已经没了气息。
      “吞金自杀。”
      不知何时万剑一已经悄悄走到郭伯钊身后,注视着地下一躺一跪的两人,语气平淡无波的宣布道。
      成说还坐在不远处的地上,脸色青红交加,本来是四个人天一亮就变成了三生一死,他的大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成一团浆糊,拒绝思考任何问题,六神无主地挣动着起身,却因为脚麻又跌回地上,来来回回好几次终于勉强站起来,磕磕绊绊地奔出去喊人。
      刚拉开门,就被一股不可抗力推得倒退了几步,后背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里,手肘被身后人托住,才稳住脚跟没摔个大马趴。只见一众持刀挎剑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乌泱泱地把他们团团围住,郭伯钊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对这一屋子不速之客视而不见,依然跪在地上,一贯冷峻的眸子如一汪死水,直到被人一左一右架起拖走也毫不反抗,仿佛把自己当成一具任人摆布的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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