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28、第 28 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顾不得再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儿女情长，忙收拢心神，对视一眼，取下这封深夜飞书。
　　“京城有异，速回，知名不具。”
　　万剑一颠过来倒过去看着这封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信，还是无法接受这么大一张纸就写了十个字的事实，最过分的是连名都不署。
　　“就...就没了？？老子跟你很熟吗？你谁啊？“
　　成说却一反常态地镇定，拿过信纸进屋烧掉，万剑一紧随其后，把房门关紧。
　　成说道：”是郭少卿。他每年都来我家道贺，然后跟我老爹一起写对联，我认得他的字。“
　　万剑一点点头：”哦~怪不得，那事不宜迟抓紧动身吧，看他信里那语气怪着急的。“
　　成说确认再三已经将信处理干净，起身道：”嗯，其实白天在南山寺我也有所发现。”万剑一想起他吐成那样还不忘再看一眼尸首，心下了然。“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万剑一将他的手包裹进掌心，道：”粉饰的太平总有被拆穿的一天，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象牙塔里，我们只能祈祷不是熟人监守自盗，但不能停止查明真相的脚步。“
　　成说被他突如其来的正经激的想笑：”用什么祈祷？雨花石吗？“
　　万剑一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咬牙切齿道：”完事再跟你好好算这笔账！成世美！”
　　成说不明所以，快速转移了话题，路上，万剑一把从曲悠扬那得知的尘封血案三言两语转述给成说。

　　漆黑的暗格内，壁灯发出的微弱火光似有似无，一身玄衣的男子跪在地上，他的眉眼淡薄如烟，平凡的随时会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逼我弃子吗？”说话的男人方才隐藏在黑暗里，面具遮住整张脸，手中握着的两颗太极球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玄衣男子冷笑道：“废子无用了，怎么处置都行。但还望阁下信守诺言，万不可做背信弃义的小人。”
　　话音未落，面具男突然发难，暴起一跃，一脚猛踹向他胸口，玄衣男子当即吐出一口血沫，若无其事般用袖口抹了抹嘴，仿佛激怒对方给他带来了极大满足感。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估计是肋骨断了，无所谓，这样的小伤早已是家常便饭。玄衣男子不再勉强自己，就势往后一倒，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眉头紧锁，神情却很惬意：“怎么？下不去手？当初你屠我满门的时候可比现在果决多了。”
　　面具男闻言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胡说八道，灭你全家可是先皇的旨意。”
　　玄衣男子轻蔑一笑：“呵，那会先皇刚登基，还是小屁孩一个呢，来个稍微有点资历的在旁边煽风点火，立马就有样学样了，借皇帝之口颁条圣旨轻而易举。”
　　面具男又逼近了一点，拇指指腹已经按在他的动脉上：“那也是你那个作死的爹出尔反尔在先，我们没办法，壁虎遇险还断尾呢，为了保全大局做点牺牲多正常，留得青山在才不愁没柴烧不是。“
　　方才那一脚就令他招架不住，玄衣男子显然不是习武出身，眼下又手无寸铁，却始终一幅有恃无恐的模样：“你叫我杀李大人我也杀了，沾了朝廷命官的血，可是要折寿的，阁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因为五官生的过于平淡，导致他做什么表情都比旁人体现的情绪更强烈，面具男盯着他那张脸，简直就像把鄙视俩字写在脸上。
　　趁面具男一瞬失神，玄衣男子吹熄了壁灯，屋内霎时一片漆黑，他慵懒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们家族世代臣服于组织，但我说过，杀谁都可以，动他，不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知道如果我叛出，意味着什么。自个掂量掂量吧，你奈何不了我，回见了，刘大人~”
　　短暂的开锁声过去，屋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卯时前一刻，皇城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的夜色中，连片的黑雾里，只有大理寺还点着灯，郭伯钊正伏在案前，挑灯夜读近五十年来所有卷宗，万剑一想起曲悠扬说的，郭伯钊刚上任时也是这般光景，为了求一个真相废寝忘食。
　　几十年过去了，时代都变了，可有些人永远不会变。
　　烛火熹微，成说拿起剪刀将灯芯剪短一些，屋内顷刻间亮堂了许多，郭伯钊察觉出光线的变化，从浩如烟海的丹书铁卷中抬起头，才发觉屋里多了两个人。
　　他合卷起身：“成公子、万公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快请坐。”
　　两人视线扫过一圈，知道的这是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误闯了大内的藏书库呢，角角落落堆满了书籍、案宗，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郭伯钊又一头扎进卷宗里，成说不好再打扰，和万剑一两个人小心翼翼挪开脚边的书堆，腾出个一亩三分地就这么席地而坐。
　　等郭伯钊翻完手头这一卷，俩人已经小鸡啄米似的打起瞌睡，两宿没合眼实在有些撑不住了，郭伯钊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轻手轻脚磨蹭过来，一抬手把成说推了个趔趄，成说迷糊间朝右倒去，真好栽进万剑一怀里，瞬间两人都清醒了，郭少卿简直佩服自己的有勇有谋，一出手就是一箭双雕。
　　表面不好意思实则非常欠扁地说道：“贤弟，不是有意打扰你们休息的，兄长先赔个不是，关于手头这桩案子，我有些想法想跟贤弟商量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老子刚有点新思路，你俩就算熬出脑溢血，也得先帮我把案子破了。
　　成说皮笑肉不笑，内心已经把郭伯钊捅成蜂窝煤了，虚与委蛇道：“哪有的事，郭兄您但讲无妨。“今年过年来我家不灌到你人畜不分别想走！
　　客套完了，郭伯钊也不再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贤弟，你听说过八党吗？“
　　八党，顾名思义，一个由八人组建起的团体，听闻他们均是朝廷命官，分属在不同部门，文官集团几个领头羊中就有他们的人，武官中手握军权的也是他们的部队。八党幕后班底有一个连那么厚，势力范围遍布皇城各个角落，上至大臣首辅，下至小商小贩都隐匿着他们的成员，在历代新皇初登基时，都有一段时间被当做傀儡，等真正掌权后，时代的大方向已经定型，一切仍在八党的掌控之中，天长日久，他们在朝中的人脉盘根错节，已经长成一颗树大根深的毒瘤，要彻底铲除恐有灭国风险，故历代天子都默许了这个存在，皇权和八党始终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可连月来，这秆天秤开始逐渐倾斜，八党终于成长成一只羽翼丰满的秃鹰，牢牢盯准了猎物伺机而动，它渴望翱翔的，便是头顶上这片紫禁之巅。昨日，它叼了第一口，就是在南山寺发现的尸首——礼部侍郎李东阳。
　　虽说商为下品，但成家在玉器行当龙头老大的地位却是无人能撼动的，想要垄断这样一个暴利行当，没点手腕万万不行，人前的成有光随时随地都是一副人傻钱多的土财主模样，可一提到钱，商人本性毕露无遗，懂得装傻的人才是大智若愚。成有光从不在成说面前说这些，他便佯作不知，其实心里门清，成家的靠山八成就是八党。
　　秘密被人一语道破的滋味并不好受，就好比人人都晓得人死不能复生，可每年清明还不厌其烦地给逝去的亲人烧纸，如果有人当面指出来：”别烧了，你家人早化成一把香灰了，你烧座金山过去他也用不上啊。“，那这人算是对死者大不敬了，多半要被一通胖揍再摁到坟前磕几个响头。同理，郭伯钊这句话问的也是如此，不偏不倚的正好戳到痛处，跟直接掀成家老底没甚区别。
　　成说半是生气半是好笑，这问题着实难答，往实了答，就等于坑爹；往虚了答，这可牵扯着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左思右想，选了套折中的说辞：”家父曾提过一嘴，有所耳闻，但不了解，只知道是个势力庞大的组织，我一介芝麻小官，哪能知晓权力中心的事，兄长折煞我了。”
　　郭伯钊虽是武官出身，但混迹官场多年，好赖话还是能听出来的，见成说语焉不详的跟他踢皮球，显然是知晓内情又不方便多说，看在两人交情的份上透露一嘴，可窥一斑足以见全豹。
　　郭伯钊寻思此事有门，他手上有证据，但碍于身份不能出面指证。可成说就不一样了，成家是商，人脉广，出了事花钱打点就能压下来。地位低，皇上不会跟平民一般见识。通过成说之口借力打力再合适不过。
　　郭伯钊道：“贤弟放心，郭某绝没有想窥探什么的意思，只是这回的尸首发现的蹊跷，按以往的线索来看，凶手加害的都是寻常百姓，连富家大贾都鲜有，却极力隐藏死者身份。这次受害人是当朝官员，反倒毫不加掩饰，甚至把尸首抛在人口密集的寺庙，就像是引我们去发现一样。“
　　成说点头道：”我奇怪的也是这一点，除非...“
　　”除非他的目的就是引起我们的注意！从处理尸体的方式看来，凶手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他杀人抛尸，是想引起恐慌，给民众制造一种’你怕我又奈何不了我‘的假象，凶手一天不被缉拿归案，民众对朝廷的不满就多一分，矛盾日益激化，他的目的就达成了。”郭伯钊直接截过成说话头，没给对方分析的机会，自己把现有的推断秃噜出来。
　　万剑一从方才就一直若有所思，此时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哼，灯下黑。”
　　成说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万剑一道：“很多杀手杀了人之后，都喜欢返回命案现场，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这种有点变态的行为俗称为灯下黑。“
　　成说打了个激灵,抱着胳膊搓了搓：”噫~神经病！“
　　”所以我们找到那颗脑袋时，凶手可能就在现场看着哟~“半夜三更只点一根蜡烛的大理寺，实在太有鬼故事的氛围了，万剑一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成说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冲他嚷嚷：”别说了！衬得就你有嘴似的，一天到晚叭叭的。”
　　万剑一持续性没皮没脸：“害怕吗？害怕就抱住我，给成大少呼噜呼噜毛。“
　　这边狗粮撒的满天飞，郭伯钊却对他们的打情骂俏充耳不闻，眉头紧锁，默念着：”不可能，不会的，不是他...“
　　成说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忙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轻声询问：”郭少卿，你没事吧？“
　　郭伯钊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我想到一个人！但我不敢相信是他，其实我从一开始就该怀疑的...“
　　成说手腕处被他捏的生疼，也不敢妄动，万剑一已经开始活动关节，郭伯钊再不放手他怕是要上去打人了。
　　好在两人只握了片刻旋即便松开，成说本来一直顾及着郭伯钊的情绪，不敢把怀疑对象说出来，这下看来，人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他也不再隐瞒，直截了当道：“郭少卿，我仔细观察了尸块的横切面，也想到一人！”
　　“刀法！”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道。
　　关于凶手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却没有人愿意先说出口，斑驳烛火将三人面孔掩映的忽明忽暗，黎明前的黑暗如万古长夜，耸动着窗畔森森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