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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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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剑一正想的出神,冷不防发现师傅的房门就在眼前了,这条路他从前每天要走好几回,闭着眼都不会错,现如今却是近乡情怯了,犹豫半晌,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
师傅的声音同记忆里殊无二致,他没事就爱哼两首小调,连带着说话时也带着唱腔。
万剑一踟蹰不敢上前,就笔杆条直地杵在外厅里,隔着大老远喊了声“师父”。
话还没落地,纱幔后霎时飞出一根长棍状的物事,万剑一以手在空中隔挡一下,借着巧劲反手挽了个剑花,堪堪擒住那长棍,拿近一看,曲悠扬掷出的竟是他随身的玉萧。可见是看到来人后,一瞬间血气上涌,气到找不着北身边有什么就砸什么了。
万剑一一时汗颜,觉得自己来的很不是时候,可转念一想,好像什么时候来都不是很恰当,曲悠扬生的是他的气,横竖也不能把错推给时辰。
万剑一还在犹豫是去是留,曲悠扬已经一挑纱帘走了出来,他还是那副模样,潇洒不羁中带着仙风道骨,这几年道观香火旺了,他身上穿的早就不是那件破道袍了,一袭水绿长衫,袖口和下摆处还绣着一圈金丝暗纹,臂挽拂尘,端的是个货真价实的仙人打扮。
万剑一几欲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好一会,才别别扭扭地摊开双手,道:“师父,您的萧。”
曲悠扬脑补了一圈万剑一会怎么解释私自下山的事,甚至决定无论他怎么道歉自己都不计前嫌,又叹道这孩子长高了不少,但是好像瘦了,一会中午给他做点爱吃的菜。结果就被猛噎了一口。
万剑一又把手往前伸了伸,道:“不至于连砸过徒儿的萧您都如此嫌弃吧。”
曲悠扬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夺过,梆一下敲到万剑一脑门上:“一任性跑出去两年,信都不捎一封回来,我还以为你让狼给叼走了!全门派弟子功也不练了,满世界的找你,你倒好,钻哪犄角旮旯快活去了?还往家带了个男人!!你……哎呀,你气死我算了!”
看来他回来后的一举一动都有师弟向曲悠扬报告过了,听到往家带男人,万剑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曲悠扬见他不改当年依旧心大的漏风,知道骂了也白骂,当即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走出门去见身后没人跟出来,又折回去,吼道:“还楞在那干嘛,滚过来!”
曲悠扬领着万剑一在观里七拐八拐,一路上引来不少弟子驻足围观,只见平时都和颜悦色的师傅脸黑的跟锅底似的,身后拽着笑容很勉强的大师兄,怎么看怎么像屠夫扛着待宰的猪往屠宰场走,都不免为大师兄捏了把汗。
直到曲悠扬把万剑一往后厨伙房里一甩,又回身嘭的一声关上门,众弟子才炸了锅。
“师傅怕不是真要把大师兄剁了做饺子馅吧!”
“这可难说,诶你屋里还有多余的香没有,咱们拿出来拜拜神,给大师兄祈个福吧。”
“靠,你个瓜娃子,师傅不就是仙人吗,还向谁祈福,求什么,求他刀磨快点么!”
“哎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那你们谁拿个主意呀。”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了半晌,竟是谁都不敢强出头,最后只好把选择交给命运,反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师傅要手刃大师兄,天道所致,强求不得。
屋外人声鼎沸,屋内却是另一幅光景,曲悠扬一把将万剑一摁到灶台底下蹲着,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悠然自得的坐一旁看。
万剑一也意识到身处的环境有点诡异,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下吃煤灰。
曲悠扬掸掸一尘不染的广袖,开口道:”难得你还能记得我的灵气,居然真回来了,那佛珠送出去我本没报什么希望的,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万剑一讪讪一笑,虽第一眼见到那佛珠时就认出来是师傅的东西,可他起先并未多想,只当师傅四处搜查他的踪迹无果,不再管他这个徒弟,又重拾老本行出门云游四方了,恰好行到京城,又碰巧点化了成有光,恰巧送出去串佛珠。
现在看来,一切都在曲悠扬计划之中,去京城是为了找他,送佛珠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而佛珠消失则是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回来就被踢出师门了!万剑一只好麻溜地滚回来,就是临走出了点小变故,不小心带了口家属。
”师傅有令弟子哪敢不从啊。“这话说的可是非常违心了,曲悠扬翻了个白眼,顺手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势哄的一下就窜起老高,万剑一没设防突然被偷袭,呛了满头满脸的灰。
曲悠扬拍拍手,若无其事道:”你当为师吃饱了撑的叫你回来是因为想念你吗?奉仙观弟子千千万,个个都是小鲜肉,你算哪根葱。“
万剑一心道两年不见师傅果然脸皮见长,弟子千千万这种话都能毫不害臊地说出口,玉皇大帝座下也不过百万信众,他个半吊子神仙真不怕遭雷劈吗。
曲悠扬并未察觉方才的话有什么不妥之处,自顾自道:“我本来是去京城云游,不巧,听到件怪事,这才想起我好像还有个倒霉徒弟也在京城,想一起坐下来商量商量。就把你喊回来了。“
”倒霉徒弟“万剑一为师傅话里话外毫不掩饰的挤兑所折服,没脾气地点点头:”是何怪事啊让师父您都忌惮三分。“
曲悠扬抚摸着手中的玉箫,突然正襟危坐,说的一板一眼:“一桩无头分尸案。”
话音刚落,方才插科打诨的欢愉气氛一扫而空,屋内霎时诡异起来,只余炉火的劈啪声。万剑一心中有千思万绪暂时按下不表,凝神谛听曲悠扬说下去。
“这个月已经有四人报案称发现了散碎尸体,我在京城待了一个月,把所有事发地都走访过一遍,还有大理寺暂存的尸块,也都细细查看了一番,啧,这个手法,太像了,实在太像他了,可怎么可能呢?”曲悠扬情绪有一瞬失控,攥着玉箫的手青筋暴起,由于太使劲虎口处的皮肤都泛出青白色,但下一秒他便冷静下来,想起来万剑一还懵着呢,便低声道:
“哦,我曾有位朋友,是前朝皇帝御用的琢玉师,凡是经他手雕刻出来的玉器,无一不巧夺天工,任何一块璞玉到他手里都能脱胎换骨。皇帝很赏识他,赐予他的家族良田万顷,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可这世上哪有纯粹无暇之人?尤其是大艺术家总有点稀奇古怪的小癖好,我这位朋友就有个毛病,他琢玉的时候决不允许有第二人在场。可皇帝哪在意这个,得了这么个能工巧匠,自然想大肆炫耀一番,就在与别国邦交的宴会上传召了他,命他现场雕琢一件玉器给大家伙开开眼。“
万剑一听到此处已经隐隐有预感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超出了他的想象,从刚才他就在反复思索,既然曾经那么名极一时的红人,就算结局落拓潦倒,也不至于连只言片语的记载都没有。
曲悠扬接着道:“他得了旨意却迟迟不动身,大殿四下纷纷交头接耳,这时候,他突然跪下求皇上收回成命,从方才皇帝就有一丝不悦,这下更是龙颜大怒,敢拂天子的面子,这人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众人都幸灾乐祸,等着看这出闹剧如何收尾。”
“他不肯动手,皇帝便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雕出一件玉器此事既往不咎;要么,杀了他为大明建邦献祭。小不点,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从前便是如此,曲悠扬要跟他讲道理前总会把问题先抛给他,只有设身处地地站在当事人的位置,才能激起人的同理心,不会轻易说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谈阔论。
万剑一认真思考一阵,觉得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问题,左右活不过宴席结束,选哪条都无可厚非,便道:“若我肯定以头抢地了事,当着这么多王孙贵族的面,起码还能落得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名声。但您这位故友,考虑的恐怕没这么简单,他定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曲悠扬展颜一笑道:”不错,他哪条都没有选,而是用皇上御赐的宝刀齐齐斩断了自己一条腿,扒皮剔骨,以骨粉与玉石融合,当场雕出一管玉箫,大腿骨来不及仔细处理,连带着箫管上也沁进了丝丝血丝,而一萧琢成,他也血尽而亡。“
万剑一难以置信的看向师傅手中的那管玉箫,曲悠扬不发一语,沉默着向他点了点头。他本想问那这与京城的无头案有什么联系,可是不用了,曲悠扬已经接着解答了。
”宴席进行到此气氛已是毛骨悚然,皇帝下令当晚所有人出去后对此事缄口不言,如有违者,株连九族。我那位朋友的尸体被封存进大理寺,而那管玉箫却被皇帝私藏到寝宫内。次日朝会,皇帝便以搅乱国会宴席的罪名抄了他的家,一行锦衣卫所过之处狼烟遍地,凡是府上的人一个活口不留。“
万剑一想象着当年的场景,一家豪门望族一夜之间尸横遍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好梦背后是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