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14、合卺酒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已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慌不择路地四下寻找万剑一的身影，嗓子干地要着火，只能发出一点类似野兽嘶吼的声音。
　　突然，有人从背后拥住他，递过来一只盛满水的竹筒，他想也不想就劈手接过，模糊间还听见身后人低声抱怨道：“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一筒水饮尽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三个字脱口而出，仿佛陈年宝箱撬开了一个缺口，尘尽光生，照亮半生阴霾。
　　“万剑一？”
　　“我在。”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久久没有分开，万剑一感觉到成说的泪水顺着领口滑进他的胸膛，淌过心口时，狠狠地疼了一下，心尖都被人攥住了。
　　成大少哭成了个抽抽搭搭的花脸猫，一伏一伏地抵在他胸口打哭嗝。
　　从一炷香前就在旁边看戏的店掌柜被闪瞎了狗眼，第二十八遍反思为什么要引这两个货入自己的梦，来秀恩爱给她看嘛？
　　“你们知不知道在一个失恋的人面前亲亲我我的行为很不道德。”
　　忍无可忍的店掌柜终于开口提醒他们：这还有个人呢！
　　万剑一一脸被打扰的不耐烦：
　　“好戏还没上演，你想让我们看到的事还没发生，这种地方一辈子来的次数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不抓紧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都不好意思随地刻到此一游，所以趁这个功夫打情骂俏一下我认为不过分。”
　　店掌柜强忍怒意，拳头握地咔咔响：“你知道这是哪？那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万剑一：“请君入梦，魅族的控梦术，你是只魅妖，至于名字，我没兴趣知道。”
　　臭流氓！王八蛋！见色起意，重色轻友，哦不对，道士和妖怪好像从不是朋友。
　　两人争吵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成说忙不迭起身，支棱起两只耳朵，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保持高度警惕。
　　从一片浓雾的街角，跑出一个小女孩，脸色惨白，一身衣衫褴褛，鞋子也不合脚，从鞋头冲出来的大拇指在寒风中冻的通红。
　　小女孩只顾拔足狂奔，没留意撞上道边的小摊，竹篓篮筐散落一地，她一双手狠狠地擦过地面，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
　　又一波更为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几个手持棍棒的少年凭空出现在大街上，由梦境制造的回忆，本就不够完整，可它往往反应了造梦者内心最刻骨铭心的部分。
　　少年们将小女孩团团围住，女孩退无可退，只好抱紧膝盖蜷成一团，这是个自我保护的姿势。
　　为首的少年拿棍子戳了戳女孩，从鼻子里哼哼出声：“丑八怪，跑什么，长这么难看还出门，吓死人啦！”
　　其余几人附和的扬声大笑，更有甚者开始拍手叫好。豆大的泪珠从女孩的眼中夺眶而出，冲刷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这才看出她的两颊处皆有一块拇指大的胎记，在别的女孩都长着甜甜酒窝的地方，是两块红褐色的斑。
　　少年们看着女孩布满泪痕的脸，厌恶的朝她吐吐沫，一步步逼近，棍棒如雨点般落在女孩身上。
　　“丑八怪”“扫把星”“打死你”“怪不得你爹娘死的时候不用买祭品，你长得比纸扎的小人还吓人呢！”“去死吧！”
　　女孩觉得自己痛的要死了，死？死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在意识快要消失之前，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我死了吗？这是神仙吗？
　　“你们在做什么，快住手！”
　　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出现了，他一身青色长袍，手执一把折扇，心神矩阵地走来，每一步都迈到最大限度，却走的不疾不徐。
　　为首的少年一脸不耐的偏过头：“没看见小爷我这正为民除害呢，边儿待着去。”
　　青年紧握扇柄的手青筋暴起，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想来平时重话都未曾说过，他搜肠刮肚也吐不出一个脏字来反驳这几个小王八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脸红到了脖子根。
　　几个少年中有人认出了来人，附耳上前，冲他们领头的说：“诶，这书呆子好像是学堂的教书先生。”
　　为首的少年听后眉心皱成个川字，他们几个逃学打架无恶不作，是小镇出了名的恶霸，连学堂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教书先生姓甚名谁了，可毕竟都是学堂里记案在册的学生，前不怕狼后不怕虎，就怕家里母夜叉的鸡毛掸子。这书呆子要是跑到他们家里人那告状，回家一顿竹板炒肉肯定免不了，为了个丑丫头，挨一顿打，太不值当。
　　少年转转眼珠，冲几人一挥手：“放人，死丫头，今儿算你运气好，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罢一个个脚底抹油作鸟兽散，待他们走远，女孩才挪动着沉重的身躯，由趴转为跪，朝青年重重地磕了个头。
　　青年原是本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不敢贸然上前，这样一来他只好手忙脚乱地将女孩扶起，嘴上不住的说：“姑娘这可使不得，小生也没帮上什么忙，只不过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欺男霸女的事发生，我实在看不过去。”
　　女孩的头始终埋地低低的，声音细的像蚊子哼哼：“可否请教小先生姓名，日后若有机会定报答今日的救命之恩。”
　　青年的笑容很温和，像拂过柳枝的春风：“小生高镜清，是学堂新任的教书先生，家在城南的高氏医馆，家父略懂些医术，姑娘不妨跟我回去，这一身伤若不及时处理怕是会落下病根。”
　　高氏医馆是镇上唯一的医馆，高郎中也是远近闻名的贤医。
　　女孩气若游丝的声音中掺杂了一缕哭腔：“我记住了，不必麻烦了，我没钱看病，小先生还是快走吧，我怕…我怕我的样子会吓到你。”
　　女孩觉得脱口而出的话有千斤重，堵的嗓子眼生疼，一秒后，头顶穿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托起她的脸颊，却以不容拒绝的力道被迫她抬起头来。
　　好看，真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女孩短短十几年的生命中，对于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知之甚少，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的只有这两个字，以至于她呆呆的注视已久，像是要一眼跨过这千年时光，为她后来年复一年的寻找弥补上一点希望。
　　高镜清的手拂过女孩的脸颊，一点点擦去残留的面粉痕迹，很快，两个突兀的红斑就显露出来，女孩后知后觉地惊呼一声，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捂上脸颊，眼神满是惊恐。
　　高镜清以为是自己失礼了，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无意冒犯。可姑娘你，为什么这么没有自信呢？你生得很漂亮。”
　　女孩闻言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对上他的眸子后又如触电般低下了头。
　　“真的？”
　　“真的！你很漂亮，而且你的红斑生得很是地方，还省了胭脂钱，你比大多数女孩子幸运多了，该高兴才是。”
　　高镜清认真说道，那神情如同对待一卷爱不释手的书卷，不似作伪。
　　天空一声惊雷乍起，紧接着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劈下，女孩的泪水和突如其来的满天大雨齐齐落下。

　　“啧，这就有点狗血了啊…”
　　在一旁当了半天隐形壁花的万剑一忍不住吐槽道。
　　店掌柜：“我的梦当然由我说了算，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要你管！”
　　成说：“你俩小点声，别影响我看戏。”

　　高镜清一手拉起女孩，冲进雨幕中，大手裹着小手，女孩兀自希望这场雨下久一点，再久一点。
　　雨水冲刷声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高镜清不得不提高声音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女孩：“朱陆童”
　　高镜清一挑眉：“好特别的名字。”
　　女孩摇摇头笑着说：“是奇怪吧，我姓朱，在家里排行老六，我娘想要个男孩，结果生下来还是个丫头，就草草起个名字，反正家里孩子多，死一两个不打紧，名字这种事情都是大户人家才费心思的。”
　　两人说着话便来到了高氏医馆，高家崇尚节俭，家中只有一位伺候多年的老仆人，平日里跟高家人也像亲戚般相处，高郎中和高镜清丝毫没有主人架子。
　　一进门，一个老妇人就撑着伞迎上来：“回来了，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快进屋换身衣裳，我去给你熬碗姜汤。”
　　高镜清连忙阻止：“诶诶陈姨，您别忙了，我一个大男人淋点雨不要紧，劳烦你先找身衣裳给这位姑娘换上，一会我要带她去找爹看病。”
　　陈姨这才留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位姑娘，此时正缩头缩脑地拽着他的衣襟，一副怕人的小白兔模样。
　　朱陆童皮肤白，淋了雨脸上的红斑就更明显了，隔着大老远就能看见，陈姨楞了一瞬，旋即神色如常地拉过朱陆童的手，对高镜清道：“好嘞，我去给她找间客房，你也快回屋去，一个读书人逞什么能，淋这么大雨跑回来，仗着自己家开医馆的就拿自个身体不当回事是不是，一会让你爹好好说道说道你！”
　　高镜清赔着笑脸超陈姨拱了拱手：“是是是，我这就滚回屋，不让您瞧着我心烦。朱姑娘。一个时辰后我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