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耕不辍》凶宅纳凉

13、合卺酒

　　巷尾是家平平无奇的苍蝇小馆，换作白天定是门可罗雀，可在当下这个风声鹤唳的时期，三更半夜还夜不闭户房门大敞的，老板若不是另有所图那八成是缺心眼，就是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平房，偏偏有个气势磅礴的名头。
　　“三界酒馆，啧，口气还不小。”万剑一打发了车夫，后者看到这凭空出现的小店，一溜烟便跑没影了，连车钱都忘了收，马鞭抽的震天响。
　　成说被冷风吹的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眯起眼仔细打量着这间酒馆：
　　“这是阴间驻扬州城特别分店吗？阿嚏——”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喷嚏，
　　万剑一摇摇头，上前替他拢好半敞的领口“头上三尺有神灵，尤其是不要在背后说人，现世报很准时的。”
　　成说嘴角一阵抽搐，嗓子里好像卡了一撮鸡毛，咳不出来咽不下去，身体出于本能的对这里产生抗拒。
　　“三界酒馆？名字起的就很不入流，巴掌大点小地方还想鲸吞三界。哼，蝼蚁偏有盛世梦。”
　　成大少发表完一通批判，一脸餍足地拍拍手，冲万剑一抬了抬下巴：“说完了，带路。”
　　说也奇怪，万剑一一直信奉的是丛林法则，可最近却频频阴沟里翻船，被某些人吃的死死的，还没待他细想明白其中缘由，成说已经先一步跨进了店门。
　　冷，扑面而来的冷，喘口气能把人舌头冻掉。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成说感觉有一股冷气游走于四肢百骸，从天灵盖贯穿到脚底板，冷不防听到人声，险些脚底一滑掀翻在地。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瞪着这个不知从哪旮沓蹦出来的背后灵。结果数秒内，成大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双重惊吓。
　　来人通体花红柳绿，五彩斑斓，就像刚从打翻的调色盘里爬出来，一双眼睛隐在稍长的刘海后，始终半眯着，可不难看出是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处一点殷红的朱砂痣若隐若现，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大写的骚气。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呐？”
　　他似乎很有耐心，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露出一个满含促狭的笑容，如果忽略这一身老鸨的打扮，绝对是个美男。
　　万剑一对他身上的脂粉味过敏，简直要把鼻子搓脱了皮。
　　那人捂嘴偷笑了半晌，有意似的扑扇了两下衣袖，嗲声嗲气地说道：“我是本店的店小二，来者即是客相逢即有缘，见二位穿着谈吐不凡，定然大有来头，小店难得招待贵客，如有不周到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娘娘腔还挺懂礼貌，万剑一忍住小腹一阵翻江倒海，不温不热地回他：“我与表弟途径此地，不巧天色已晚城门落锁，在你们镇上借宿一宿，随意炒两碟小菜来一壶烧酒，再准备一间客房便可，麻烦了。”
　　店小二微微一礼，像秦楼楚馆里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唱罢一曲还要一步三回头地退场，给恩客留个好印象，下回来还点她。可这种神情出现在一个店小二脸上就有点像聊斋志异的故事了，这家酒馆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子怪里怪气，万剑一几根指头不断敲着桌面，心里直犯嘀咕。
　　店小二退到后厨门口，扯着嗓子对柜台下喊：“掌柜的，给客官上酒。”
　　怎么原来这个店里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人吗？既然是店掌柜刚才有客人进店为什么不出来迎客？不迎客也就算了蹲在柜子底下算怎么回事？还有上酒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店小二去做吗？
　　万剑一和成说对视一眼，俱是一脸匪夷所思。这个店，太他妈有问题了！
　　与打翻了调色盘的店小二相比，店掌柜穿的简直可以去奔丧，乍一看以为是件夜行衣，仔细瞅能发现在袖口领口处隐约透出里面红色单衣的花边，主仆二人一个闷骚一个张扬，好像起出三界酒馆这种名字也不稀奇。
　　从柜台底下到桌边，这人仿佛会瞬移，店小二甫一开口，她就直挺挺的杵在两人面前。成说觉得自己可能是睡眠不足产生了幻觉，不然怎么会没听到她的脚步声，一只手悄悄伸到桌子底下掐万剑一的大腿，几下后确信是幻觉，不然怎么连掐自己都感觉不到疼了。
　　“咦？万剑一你怎么哭了。”
　　“……”
　　店掌柜的存在感如同她的一身黑衣一般，基本属于放晚上打灯都找不着的类型，所以当她开口说话，在场所有人都得屏住呼吸，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背过气去。
　　“本店有两种酒，供君选择。”
　　成说心想就这水平还开店呢，但回忆从进门来发生的这一连串蹊跷事，现在就算说他们店的酒是陈酿的女儿红，要喝得现挖他都不惊讶。
　　“咳…酒不在花样多，我们一路奔波赶路，随便热上一壶暖暖身子好睡觉就行，不挑口的。”万剑一盯着店掌柜不对焦的眼神，感觉在跟棺材板对话，背上霎时蹿起一层冷汗
　　“一种叫独酌，一种叫合卺，顾名思义，独酌不可二人共饮，合卺不可一人独酌，客官要哪种？”
　　店掌柜的话仿佛应证了他的猜想，就像提前设定好的，与他刚才的对答完全不搭噶
　　成说还没察觉这个店掌柜身上的非人气息，试探的问了一句：“这两种酒有什么区别？”
　　不出所料地又是一串鸡同鸭讲的回答：“推荐二位尝尝本店特制的独酌，按每位客官的需求不同单独调配的，一人一壶不多不少，白天喝能助兴，晚上喝可以安眠。”
　　万剑一已经看出面前这假人的端倪，顺着她的话茬说：“我们两个人喝两壶未免显生分，要不您再给介绍介绍这合卺。”
　　这句话的关键词是合卺，很好，成功触发了相应的回答。只是店掌柜的脸色明显沉了沉，本就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森。
　　“合卺酒，客官可想好了？共饮此酒的两人不论是家人、朋友还是爱人，须绝对的坦诚，对对方的感情发自真心，如有一方有所隐瞒或有二心，后果…”。
　　万剑一冷笑道：“怎样？”
　　“会死。”
　　“？？？”这酒叫什么合卺，应该叫共赴，共赴黄泉的共赴！意识到不好，成说倏地起身拽起万剑一的胳膊就想走。
　　“这何止是黑店，简直是鬼店，我们是不是误打误撞闯进什么阴曹地府了，从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哪有店小二会穿成那副德行，还有这个店掌柜，我怀疑她根本不是人！”
　　万剑一一根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被握住的手轻轻拍了拍成说的手背，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别怕”。
　　成说刚才被吓得支离破碎的魂魄统统归位，心里像吃了杆秤砣，被填的满满当当。
　　店掌柜还站在原地，对他们的离开和返回无知无觉，像个大型提线木偶，臊眉耷眼地传达着主人的旨意。
　　空气里的妖气散了大半，看来正主已经成功金蝉脱壳了，万剑一蓦地伸手往成说怀里掏去。
　　成说：“…万剑一你个大流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种事儿。”
　　万剑一：“情况紧急来不及跟你解释，皇上给的那封奏折带了吗？”
　　成说额角青筋暴跳：“撒开！我自己找！”
　　两人七手八脚地翻出奏折，循着上面所述的地址一路追去。

　　皮市街近何苑，一座寻常人家的居所。
　　小院里的菜圃长势喜人，除了大喇喇摊在上头的黑袍子有些煞风景外，这里一切事物都透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
　　而黑袍的主人此时就在屋内，像是料到他们定会追来，已经在这里守株待兔多时了。
　　成万两人都不算胖，把窗户扒开一半便轻松翻进了里屋，落地时却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崴了脚。
　　店掌柜褪去了一身黑袍，只着一件血红的单衣立在床头，静静注视着卧榻上相拥而眠的一对夫妻，不，准确来说，她的眼神只锁定了那个男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都如同被人点了穴，并没有进行下一步危险动作。
　　这时，榻上的女人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梦呓，男人下意识地将怀中的人搂的更紧些，并且一下一下轻抚着女人的背，直到两人再次沉沉睡去。
　　“呼～得亏他没睁眼，不然看到这一屋子人人鬼鬼的，不吓死也得吓尿。”
　　成说憋了半天大气都不敢喘，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抵从小就不知道“好好说话”四个字怎么写，以至于经年日久练就了一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独门绝技。
　　可就这么好死不死的一句话，把沉寂在自己世界中的店掌柜唤醒了，不巧的是，她好像还有点起床气。
　　一袭红衣猎猎的女人伫立在床前，像极了古书里勾魂摄魄的罗刹厉鬼，颈上的脑袋僵硬地扭动着，转出了一个非人的弧度，瞠目欲裂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两人，衣袖无风自鼓，拂灭了床头熹微的烛火。
　　未等成说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随之而来的失重感令他心脏漏跳了几拍，旋即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奋力转身与那人抱个满怀，意识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扯，双双堕入了无边梦魇。